炜紧闭的双眼中缓缓流下,不禁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地问道:“其他人都都死了吗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先回、回县里去”
寒炜继续摇头:“我不知道,也许都殉难了吧回县里去我怎有面目回见大令呢此妖物如此厉害,只有往邱山去,与诸位道法高深的同门共商降伏之策了”
我知道寒炜出自邱山嚣宙宫嚣宙宫在中原炼气五山中,位置最靠西北,地位却最为崇高,宫主广宗真人,前年被朝廷加封了“通微显化清静明德”的称号,俨然已执五山乃至天下所有炼气宫观的牛耳。如果前往邱山,肯定能够找到消灭此妖物的方法吧。听寒炜这样一说,我的信心徒增。
我们不敢在钟蒙山附近多作停留,连夜赶路,午夜后终于摸上大道,找到一家官驿。驿丞被从梦中叫醒,起初一付不耐烦的神情,可是等看到寒炜,立刻满脸堆下笑来。寒炜向驿丞借了纸笔,由他口授,让我写下短短的几行字:“妖物猖獗,法力莫测,愚将前往邱山求助。大令其慎,莫使闲人入钟蒙山,以待愚之归也。”下面写了寒炜的名字,请驿丞天亮后快马传送给县令大人。
我们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却没心情和精神吃饭,和衣而卧了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吃过驿丞送来的早点,我们借了两匹快马,一路往北,疾驰前往邱山。
邱山在潼河的发源处,位于中野郡的西部,此去不下千里的路程,虽然马不停蹄,也直到十月中旬,才赶到邱山脚下。栓好坐骑,我搀扶着寒炜登上山道,走了不到两里地,前面山坳里突然转出一名蓝袍炼气士来,稽首问道:“来的可是寒师兄吗”
寒炜停住脚步,侧耳分辨声音:“莫非是寅师弟”“小弟正是寅宏,”那名炼气士快步走近,“师父今晨心血来潮,掐指一算,料定师兄会归来”说到这里,突然转过话头:“师兄,你的双眼怎么了”
寒炜苦笑摇头:“劫数啊,劫数啊原来师父早便知道了,快领我去拜见。”
经过询问,我才知道,寒炜的师父原来是嚣宙宫的上监化淼真人。我们跟着寅宏来到了嚣宙宫,拜见真人,真人不说话,先张开左手,在寒炜双眼上轻轻一抚,然后眉头微皱:“怪哉,这是什么妖物”
寒炜苦笑:“弟子也不明究竟。师父看看弟子的双眼,可还能痊愈吗”真人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你若还在壮年,我可保你双目痊愈,现在嘛好生将息,一个月后,勉强可以视物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把大袖一摆,招呼我们:“先坐下。炜啊,你将事情经过详细说来我听。”寒炜和寅宏行礼坐在蒲团上,我无论年纪还是身份都差他们太远,只敢叉着手,毕恭毕敬站在一旁,悄悄打量化淼真人。实在奇怪,看真人的头发,白如积雪,总有七十多岁,看他胡须,黑白夹杂,也就五六十岁,看他脸上,却既无老斑,也无皱纹,简直比寒炜还要年轻,应该不会超过四十岁
寒炜详细地述说了在钟蒙山发生的事情。真人闭眼想了一下,同时左手五指不停掐算,良久才开口说:“劫数,劫数,人间又将历劫。我这几日常见石府方向妖氛锁空,探究占卜,却难明究竟。看起来,必须亲自前往看看”
寒炜大喜:“师父若肯出山,还有什么妖物不可降伏的”真人却苦笑着摇摇头:“炜啊,道消魔长,斯是末世,连我也未必能够铲除那个妖物呢。这是劫难的开始,必须召集五山真人,大家齐商对策就定在十一月中旬吧,那时候,住持师兄也该开关理事了。”
我知道他口中所讲的“住持师兄”,指的就是嚣宙宫主广宗真人。看起来,这妖物真的来头不小,不但要齐集五山真人会商铲除之计,还竟然会惊动广宗真人。我能从那妖物手里逃得一条性命,全靠头顶的那枚玉笄呀。
正这样想着,真人突然望向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急忙稽首,毕恭毕敬地回答:“弟子离孟”“你出自朗山秩宇宫”真人虽然这样问,却似乎早就知道答案了,“那你就回山一趟,把我的书信带给秩宇宫主九德真人吧。”
九德真人,就是我的师祖、秩宇宫住持棠庚。我才刚点头回答:“遵命。”真人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我。原来他早就料到有今日之事,因此预作了准备呀。所谓“洞彻天机”,就是这个意思吧。
朗山在潼河以西,正位于石府、西平和成寿三郡的交界处。我不敢循原路返回,才进入石府境内,就抢先西渡潼河,以免再次经过钟蒙山和百木村,被妖物盯上。
策马疾驰,才走了四五天,胯下坐骑就跑不动了真是一匹驽马,我没想到从官驿借来的牲畜,竟然这样脓包。为了怕它倒毙路旁这家伙趔趄喘气,好象随时会倒下来似的我只好放慢前进速度,准备到下一个官驿后换一匹坐骑。
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石府郡的河西地方,距离潼河不远。估计换马以后,再次鞭策狂奔,月底前可以赶到朗山。但愿把信传到以后,师祖就可以放我回家他们自去降妖伏魔好了,我道法低微,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回家歇着去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妖物,看起来还是放弃修炼之想,出仕为官,要安全一点。
走了一程,突然看到前面有个人当道翻着跟头,口中大呼:“我误矣我误矣”这样的情景还真是古怪,才从妖物身边逃开不久的我,现在的警惕心要大过以往所有时候,因此立刻勒住了坐骑,皱眉仔细观察这个人。
只见这个人蓬头散发,没有结髻,穿着一件破旧的蓝色长袍,大概是反复浆洗的缘故,许多地方都已经发白了。如果不是穿着长袍,我还会以为他是个乞丐,穿长袍而不结髻,应该是个修道士吧。
许多炼气士都看不起修道士,斥骂他们是“外道妖言”,我倒不这么看。虽然次序排列不同,大家拜的“三圣”都是一样的修道氏不尊“祖圣”彻辅,而尊“先圣”素燕,因此也就称呼彻辅为“后圣”,修道士引为圭臬的“道德是至道,道法为器用”一语,也确实是至圣说过的话。虽然我不赞同他们重视理论而轻视实践的观点,可纯就理论来说,炼气、修道两家的分歧也并非全然无法弥合。当然,我不鄙视修道士,可对他们也从来不存什么特别的好感。
正想呵斥对方让开路,容我过去,那名修道士翻着翻着跟斗,却突然瞥见了我,竟然向前一纵,拦住了我的马头,长笑道:“我悟矣,我悟矣子肯听我之所悟欤”这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是领悟的“悟”,而非失误的“误”。
我没空听他讲什么悟不悟的,一抖缰绳:“既然是你的悟,不是我的悟,就算你讲出来我也未必懂呀。请让路,我有急事要赶往朗山”
那修道士“嘿嘿”笑着向道旁让开:“急什么,有什么可急的你可知道,这天是假的,地是假的,你是假的,我也是假的,世界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事情值得着急去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