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94(1 / 2)

尘劫录 赤军 2383 字 2023-10-02

捏青了。

我下定决心,今晚就要和妻子圆房,不管狐隐下一步会怎么策划,先解决了自己暂时的欲望再说。然而想归想,事到临头我却又突然退缩了。是因为妻子那无辜而澄澈的目光吗是因为自己对自己的厌恶吗还是因为雪念在我们上床后进来剔暗了灯烛,我不巧正好看到她袅娜的背影我不知道,我只是一边在心中咒骂狐隐,一边无端地继续厌恶自己,一边裹紧被子侧身向外,强忍着不去看妻子那迷人的睡姿

第二天我们就收拾动身,相携前往都中。次春正月,高市大王果然践位登极,改年号为启天普化,随即大封群臣,我不但真如丈人所说进位大司徒,加卫将军衔,还赐爵上侯,食邑七千户。

司徒位列三公,职掌民政,然而我前此最多只管理过一个小小的怀化县,瞬间整个国家的重担都压到肩上来了,内心的惶恐不安可想而知。我不是一个勤勉的人,但身在其位,当然不能不谋其政,初任职的那半个月,我一直居住在衙署中熟悉公务,忙得不可开交,只回家用过一次晚餐。虽然很担心狐隐是否会再度趁虚而入,但我隐约感觉自己是在刻意逃避些什么。难道我在逃避自己的妻子吗还是在逃避面对并无夫妻之实的妻子时候的尴尬

丈人多次劝我不要太过劳累,他说:“乱相始平,百废待兴,非一朝一昔之功也。”还暗示说自己很想抱孙子。对此,我只能还报以恭敬的假笑,老头子要知道我和他女儿至今没有圆房,根本造不出儿女来,非气疯了不可。他若是怀疑我不爱其女,或者怀疑我身体有什么毛病,只要皱皱眉头,我的宦途就会立刻终结。其实如此劳心费力还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宦途,要能抽身也不见得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说不定紧随着宦途的破灭,我会连脑袋也给丢了。经历过前此种种,在鬼门关上绕过一个又一个大圈子,我现在反而无比地眷恋自己渺小的生命。

狐隐没有再来骚扰,或者他又策划了某些阴谋,并且真正实施了,但我并没有丝毫察觉。日子平稳地度过,虽然我知道一切都会终结,都会有所改变,那个狐精不会允许我和妻子真的白首偕老,而丈人也不会一年又一年地等孙子出生,毫无所得却并不起疑。然而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改变,我被造化莫名其妙地推到了今天的境况中,也将继续茫然无措地望着不可知的前方,等待命运引导某种外力来再一次的推动。

人生中茫然而平稳的日子真的并不是很多,我想我一定会怀念这段繁忙的治国时日的。我和朝中原本那些锦衣玉食的大老不同,我虽然出身世家,父亲究其根底也不过一名乡下的富家翁而已,我还算知道粮食是从地里种出来的,而种地要靠百姓。加上前年在怀化所看到的乱民的骚动,我知道曾经无比辉煌的大成王朝其实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民间疾苦无法上达,官宦们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如果不再用心整治的话,太平日子延续不了几年。谁都不会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遇上动乱的,尤其是在上位者。对于百姓来说,实在活不下去了,动乱未必不是死中求活,改变人生的机遇,对于在上位者来说,动乱就是把自己多年积攒的坛坛罐罐全部打碎。

我想要变革一些制度,给百姓以更宽松的环境,让他们起码有口饭吃,不会想要铤而走险。然而虽然位列司徒,虽然有丈人麾下数万兵马为依靠,我仍然感觉自己被重重枷锁所束缚着,那些世家权贵可比怀化城里的缙绅们要难斗多了。况且,我也没胆子真的和他们作对,真要是把那些家伙逼急了,连丈人都救不了我。于是我只好尽量修补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社稷,甚至被迫拆东墙补西墙皇帝陛下也不肯帮我,不但不帮,还时不时地扯我的后腿。才刚继位第三个月,他就下旨全面修缮崇仁、天阳二殿,司空长史谈冲上疏劝谏说“春夏不易动土,以干农时”,立刻就被押送廷尉大牢。有此榜样,我也不敢多说话了,只好关照下属们“遵从上意”,一任民伕征集,导致畿内近六万亩的田地都耽误了春耕。

启天普化元年六月,二姐和二姐夫突然进京来找我,同时还带来了大姐和大姐夫合署的信件。至于他们的来意,以及信中的意思,我不用询问也不用看,自然就知道了:从来一人得道,哪有不鸡犬飞升的道理这得道之人若并无表示,那些鸡犬便会自己凑上来提醒嗯,把亲戚们比作鸡犬,似乎太不恭敬了。

然而二姐夫竟然以朝礼相见,我不以他为鸡犬,他倒自甘堕落为鸡犬。他和我同年举为贤良方正,随即外放为渝安郡缯城县尉,因暴民扰乱,剿灭不力而罢职。大姐夫则仍在家乡为都尉,他们两人都通过妻子也就是我的姐姐们求我关通个千石之职。这对于我来说当然不是难事,更重要的是,我认为他们都并非无能之辈,并且认为提携亲眷为官,只要不上两千石,就不算是徇私。

最终决定任命二姐夫为廷尉丞,留都奉职,大姐夫则迁为安塞郡守。这种小事,我自己完全不必要操心,随便关照一个属吏,很快就帮忙办妥了。真正让我操心并且头疼的,是内帏之事。

我不知道妻子和二姐究竟在内室谈了些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有谈,那完全来自于女人可怕的直觉。总之,二姐某天突然悄悄地询问我说:“我观弟媳,似乎仍为处子,何也”

我感觉耳边“嗡”的一声,似乎满腔热血全都上冲入脑了,脸颊滚烫,想必红得怕人。二姐当然知道这种话讲出来,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她急忙帮我找理由说:“连年变乱,夫妇间难以长聚,况且兄弟是大英雄,不眷恋床笫之事,这些我都理解。好在如今拨乱反正,天下太平,必须考虑为离家传宗接代的事情了”说到这里,她朝我微微一笑:“父亲年事已高,也很盼望长孙早日降生呢。”

我知道,我知道,岂止父亲会期盼抱孙子,丈人隔三岔五的就会明着暗着提醒我,我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况且,我自己难道不想有个儿子或者女儿吗所以未和妻子圆房,所以得不着子嗣,这无关环境的问题,更不是身体的问题,只是我内心的苦闷根本无人可以倾诉,更没人可以帮忙出主意连我的亲姐姐也不行

人生在世,总会有种种烦闷,有种种心结,然而烦闷心结,无人可表,才是最令人头疼不已的。这半年来我埋头于朝政,某种程度上也是想利用工作来暂时淡忘这种无可发泄的烦恼。我的亲姐姐哎,你又何必让我再想起此事来

当然,我不可能抱怨姐姐,既不能对她说实话,也不能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我嗫嚅了好半天,才勉强想出个并不圆满的理由,苦笑着低声回答说:“世事多变,新婚未及圆房,时至今日已难已无此心情。况且我政务倥偬”

我估计二姐是想歪了,以为我和妻子性格并不契合,纯是为了要巴老丈人的粗腿,才攀上了这门亲事。她竟然怂恿我纳妾,并且说:“我看弟媳房中丫鬟雪念颇佳,兄弟如果有意,不妨收了她。我想这样做,爰氏是不会有什么异言的”

为什么二姐会在这个时候提到雪念难道是那个可恶的狐狸在暗中控制着姐姐的心智,想要以此来引导我本就已经开始动摇的心吗我暗吃一惊,匆忙摆手拒绝。二姐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说道:“你们夫妇之事,我虽至亲,也不好多言。但闻朗山秩宇宫有使夫妻和睦的秘术,兄弟可试往求之。”

我一开始没想再回去朗山秩宇宫,只打算告假回乡去接父亲来京都居住。一方面,父亲年事已高,原本大姐夫在本郡任都尉还可以有个照应,这次远调去安塞为守,父亲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家乡,谁都无法放心。另方面,我也想暂时离开京都一段时间,去外地散一散心繁忙的政务搞得我寝不安枕,食不甘味,况且最近皇帝看我的眼神很有些不耐烦。我知道自己不是忠臣更不是孤臣,从来不敢和君王对着干,然而也没有逢事便揣摩上意的心情和本事,想必什么事情上还是不小心顶到皇帝了吧。今上素来刻薄寡恩,与其每日相见,令他厌烦,招致灾祸,还不如先避开几天为妙。

临行前,我去拜别丈人。丈人先夸奖我孝心可嘉,再暗示我要尽快让他抱上孙子,最后延入内室,屏去侍从,才低声说道:“获筇心狭而深,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