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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煮晚饭的时候何笙抱着小羊回来了,两只脚上都是泥巴,她把小羊安置好,跑到井边用手舀着破脸盆里的脏水洗了洗鞋底和鞋边,洗到只留褐色印子后才作罢,转身去了厨房,搬来小板凳垫在脚下开始煮饭。
他们那边家家户户用的还是大铁锅,得用柴火烧,何笙三年前才好不容易学会生火,那会挨了不少骂,还挨过打,到现在手臂上还有浅淡的伤痕。
这天吃饭,何勇为没过来,何笙去叫了好几次都没用,最后偷偷率先挑拣了些饭菜给他端过去,何勇为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只饭碗后更混沌不少。
饭桌上少了一个人却也没什么影响,钱召娣破天荒给了何笙两个鸡蛋,何笙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夹菜的手顿住了,讷讷的叫了声:“妈!”
“吃吧!今天煮多了。”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宽容。
而这晚何笙的幸运不单是吃了两个鸡蛋,居然还不用洗碗,钱召娣把这任务交给何三壮后便推了何笙一把,将她带回了屋。
极富年代的房子里,橘黄灯泡照射的范围很有限,何笙跟在钱召娣身后,愣愣的看着她拖出一只蛇皮袋扔到自己面前,拨了拨头发,“把这个带走,自己收好。”
何笙蹲下扒拉着看了眼,都是平日自己在穿的衣服,没几件,还破旧的厉害,迷迷糊糊的档口,钱召娣又道:“明天你跟着今天来的那个人走,他们钱多,你的日子也会好过。”
拎着袋口的细小手指颤了颤,黑亮的双眼闪过明显的慌乱,她抬头叫了声:“妈!”
“自己看看还有什么少的。”钱召娣说完就要往外走。
何笙一把抱住她的腿,她再年幼也已经12岁了,早熟的孩子用着12岁的智商可以轻易理解她刚才的说辞是什么意思,只是震惊太大,以至于很难反应过来。
“妈,你们也走吗?”她白着脸问道。
“不,就你走,以后你就跟着那人生活。”
“我不走。”声音带上了哭腔,“您别赶我走。”
钱召娣挣了挣,没挣脱出来,她没看地上的人,径自道:“何笙,妈也没办法,你也看到家里有多穷,我实在是养不起你们姐弟三个了,你去了那边肯定不会比这差,放宽心。”
她连忙接口:“我可以不上学,我会多干活!”
钱召娣俯身缓慢却强硬的掰开她的手,淡道:“不行,必须走。”
“妈,我求求您别赶我走。”何笙惊怕的喊了声,“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您别赶我走。”
钱召娣吞了下口水,缓慢道:“你能做什么?你不过十二岁,我把你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何笙愣住了,下一秒终于呜呜的哭起来,她意识到钱召娣说的是真的,而且毫无转圜余地,被亲人抛弃的悲伤如洪水般在胸口泛滥开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疼痛与憋闷,她不过十二岁,这个年龄的孩子除了掉泪没有更好的办法去疏解这份被丢弃的伤心难受。
眼泪跟珠子似得一颗颗直往下掉,用手背一抹,脸上顿时留下灰黑的水渍,她嘟囔着那个让每个孩子都觉得温暖的称谓,试着探手想再次抓住钱召娣的裤脚,结果被她毫不留情的踢开了。
力道不重,只是那道尖锐的碰撞让何笙陷入绝望,她哽咽着抖着纤弱的身躯哭泣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快便只剩了她一个人,趴伏在地上等身子都僵硬时才稍稍止了哭泣,门口有细微的声响,何婉悦牵着何俊走了进来,他们跟何笙的关系并不亲厚,有时一天下来可能都说不了一句话,这是钱召娣教唆的成果,且成果显著。
“你怎么了?”何婉悦看着她淡淡的问了声。
何笙沉默着没说话,抽噎着站起来,踉跄了下后拖着蛇皮袋走出去。
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何俊突然拉住她的袖子,小小声道:“二姐,妈又骂你了?”
何俊比何笙矮很多,她低头看了他一眼,小男孩脸上挂着明显担忧的神色,何笙嘴一瘪,眼泪又掉了下来,摇了摇头拉开他的手直接出了门。
何俊又仰头看看何婉悦,“姐,二姐怎么了?”以前也常被钱召娣骂,可没这么哭过。
她拍了下何俊的脑袋,“小孩别管,去做作业。”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山里的夜格外清澈明亮,点点星光璀璨如辰,何笙拖着蛇皮袋穿过院子走向对面的杂货间,面积很小,一张床一张椅子够填满这屋子肚子的。
里面染着油灯,何勇为靠墙而坐一口一口缓慢的抽着跟了他半辈子的烟管,豆子般大小的光源并没有带出多少光线,整个屋子昏暗像蒙了层纱。
何笙靠在门框上,手指一下一下抠着上面的一个小窟窿,这是很早时候被她不小心烧出来的,那天钱召娣气的没给她晚饭吃,半夜饿的只能起来喝凉水填肚子。
这时何勇为终于冲她招手,“孩子,过来!”
何笙立马迈腿跨进去,蛇皮袋挂在了门槛上,她拽了好几下才拽进来。
等她在对面跪坐下来,用红肿的眼睛委屈的望向他,何勇为停了抽烟的动作,沧桑的语调就跟硬挤出来似得说道:“明天去了那自己要长点灵性,乖巧点,别给人添麻烦,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委屈了忍一忍,日子还是照样过了,懂吗?”
何笙哼哼唧唧,“我一定要走吗?”
“嗯!”
她哭道:“连爷爷也不要我了吗?”
何勇为放膝盖上的手颤了颤,淡淡的,“嗯,不要了。”
何笙抽噎着,再也忍不住喉头不断涌上的酸意,她大声道:“为什么?是因为我不乖吗?”
“不是。”何勇为摸摸她的脑袋,粗糙的手掌将她柔软的头发扯出些许,光晕里老人的双眼也浮了层水汽,“是你太能吃了,爷爷养不了了。”
何笙吭吭了几声,顿时嚎啕大哭起来,难受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已经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挽回自己留在这么一个地方,她也同样意识到,其实不管说什么都已经非走不可,未来的生活可能不一定比这里差,但这远远抵消不掉她对未知的恐惧和害怕。
爷孙俩这一晚谁都没有睡,在这间简陋的几乎风一吹就能倒的房子里枯坐到天际泛白。
门外小道已经有了路人行走的声响,伴随着院子里零星的鸟鸣,何勇为撸了把自己满是沟壑的脸,“走吧,去洗个脸。”
他拎了下何笙的衣领子,把人提起来站好,随后脚步僵硬的走出去,何笙顿了顿,乖乖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