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的镇守,始终是一场消耗战。
如果不是注意到他们已消耗不起了,这些新人类也不会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只为了分一杯羹。
全面的战争,是在三日后的夜晚爆发的。
“谷队!”一名队员闯入谷心志的帐篷,声音难掩激动,“开始了!起码有三个新人类的队伍动了!看来今晚是总——”
谷心志从睡袋中翻身坐起,半丝犹豫都无,抓住自己的狙·击枪和匕首便奔出帐篷。
烈烈的火光下,络腮胡正紧张地指挥着他麾下的人员,准备出发。
谷心志默默站到了他身边。
一回头看见谷心志,他心头一热,从腰间抽出一把他随身佩带的手·枪来:“拿好这个。”
那是一把勃朗宁,小巧,漂亮,和谷心志记忆里的那把很像。
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握住这把枪,对他下达了命令:“射程以内。”
他忍不住低下头,粲然一笑:“不用,我有枪了。”
他又拍拍自己的腰间:“还有匕首。”
谷心志的笑颜着实动人,络腮胡险些看得窒住,尽管谷心志再次推拒了他的好意,他也是浑身发暖,不由道:“待会儿打起来,你跟紧我!”
谷心志看见了他眼中全盘的信任,只觉这一幕着实熟悉。
在多少次的噩梦轮回中,他无数次从丁秋云眼里看到这样的光,那是把他当做最可信赖的对象的眼神。
察觉到这点,他面色微微一紧,但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嗯,我会的。”
而他心心念念的人,正在千里之外的小镇,跟景一鸣玩打仗游戏。
枪是木头枪,削得很精致,是池小池亲手做的。
景一鸣已顺顺利利地长到了狗都嫌的年纪,上蹿下跳无比利索,当年那个加油站里病恹恹的、根本出不了屋子的孩子,正托着枪蹲在加油站加油机的最上层,“哒哒哒”、“哒哒哒”地对着池小池模拟开火。
作为裁判,煤老板优雅地舔着爪,在一旁镇定围观。
池小池抱着另一把木头枪躲在一面墙后,大喊道:“你赖皮啊,哪里有无限子弹的枪啊。”
景一鸣咯咯地笑,把他那把枪开得跟光剑扫射似的。
把一头乌发松松挽到脑后的景子华从散发着饭香的屋中走出:“吃饭了。”
景一鸣倒是听他妈妈的话,噔地一下从加油机上蹦下:“妈妈,叔叔被我打倒了。”
池小池探了个脑袋出来,埋怨道:“老景,他耍赖。我只给他一把九·二,他打得跟加特林似的。”
景子华低头,问景一鸣:“真的?你用加特林打叔叔?”
景一鸣有点心虚地绞着手指:“……”
景子华提示他:“你违反了规则,该做什么?”
景一鸣哒哒哒跑到池小池跟前,甜甜道:“叔叔,我错啦,以后会遵守游戏规则的。”
池小池:“乖……”
话音刚落,景一鸣从后腰掏出一把木手·枪,砰地一下把池小池给秒了。
池小池:“……”
景一鸣表示:“叔叔你死了。”
池小池:“……”孩子的套路也这么深吗。
景一鸣连蹦带跳地扑回景子华怀里,不无骄傲道:“妈妈,我成功保护你啦!”
……他们玩的是保卫加油站的游戏。景一鸣是守方,池小池是攻方。
景子华满心温情地蹲下身吻了吻景一鸣的头发,推推他的后背,示意他快些进屋吃饭。
警报解除,景一鸣也恢复了对池小池的热情,招手道:“叔叔来吃饭呀。”
池小池佯作无力地靠着墙,难过得简直不能呼吸:“叔叔被你打死了。”
景一鸣、景子华:“……”
池小池说:“放心,叔叔不会怪你们,叔叔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们风调雨顺的。”
景一鸣、景子华“……”
池小池开始吹口哨,在山路十八弯的跑调间,唯有061能够分辨,他吹的玩意儿是ccxv《天气预报》的主题曲。
景子华和景一鸣自然是听不懂这个梗的。
景一鸣一步一回头地溜了,景子华则走到擅自给自己加戏的池小池跟前,确认景一鸣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才笑道:“其实,你不用这么让着他的。”
池小池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
在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把枪。
从一开始,他就防着突然靠近的景一鸣,但他在占了先手的情况下,却并没有抢先开枪。
池小池不介意地摆摆手:“没事儿,留着下次再赢。”
景子华邀请他:“留下吃个饭?”
“行。”
池小池进入母子二人的小餐厅时,着意看了一眼墙上。
那面墙上,挂着一张机械强弩。
那是几个月前池小池去舒文清镇上时看到的一样货品,和丁秋云记忆中“老景”曾用过的弓·弩的款式、形制一模一样。
池小池买了下来,将它送给了景子华,美其名曰“镇宅”。
这出于一种仪式感,池小池觉得,这样东西就该属于她。
但与此同时,他希望她一辈子不会动用到这种东西。
饭后,那名被谷心志派遣出的女队员进入镇中,找到了池小池,将那盒烟交给了他。
他将烟盒拆开来,看到那密密麻麻、数量远超平均值的字迹时,还愣了片刻。
但等他把内容自头至尾阅读完毕后,池小池与061齐齐发出一声浅笑。
池小池:“六老师,你笑什么?”
061问:“你笑什么?”
池小池:“任务看起来要完成了。”
061纠正他:“‘我们’的任务要完成了。”
池小池不引人注目地舒了一口气。
数据不会骗人,谷心志的悔意值一直在稳步上涨,现在的数值是87点。
还差13点,他们就能离开了。
池小池想,倘若谷心志在信中说的是真的,他提前埋设下的那张黑牌大概是不必动用了。
但只在半分钟后,池小池的脸色竟是豁然大变——
火并,从昨晚一直持续到第二日中午。
战,战成一团,起先是旧人类与新人类的争斗,再然后便是新人类与新人类,预备队一波一波地顶上,无心计,无智谋,就是纯粹的枪对枪,刀对刀,没有什么花巧,拼的就是杀人的技巧和决心。
基地控制权几度易主,人人都红了眼、迷了心,见人便杀,甚至不止一人倒在杀红了眼的战友的刀枪下。
最终,胜利的天平朝络腮胡这方倾斜了。
局势甫定,络腮胡心花怒放,他命令队伍里残存的几十人迅速清理战场,并派出几人去接应后续的部队,通知赶快前来,以人数优势夺下武器库。
和其他队伍一样,原本打算用来接管武器库的预备队都在车轮战中耗光,四处皆是遍洒的鲜血与断肢,看得络腮胡又是快意又是怅惘。
他在尸山血海间转了一圈又一圈,既想痛快地大吼,又想绝望地砸掉眼前的一切。
好在他一扭头,发现谷心志还跟在他身边。
在众多尸身中,唯有他与他两个活物。
谷心志脸上溅满了血,身上也俱是鲜血,他拉起袖子,轻轻将匕首的光芒擦拭出来。
络腮胡哈哈大笑出来,舒展开双臂,狠狠把谷心志揽入怀中。
络腮胡人高马大,熊似的把纤细的谷心志揽入怀里时,他只觉得满心踏实与温暖——
温暖?
等等,这不该是新人类的体温!
惊惧感电光石火地从他心头划过的一瞬,他想要把谷心志推开,但后颈却被谷心志钢铁似的手指掐紧了,逼得无处可逃。
一个他爱极爱惨了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清清冷冷地滑过,好听悦耳极了。
“谢谢带路。”
“我不要你的命,只是希望你的队伍帮我开道。”
“好了,现在——”
刚刚被擦拭干净的锋刃上再度被浓稠的血色覆盖,鲜血趵突泉似的从络腮胡的喉间喷溅而出,他的胡茬缝隙间喷满了血,一滴滴顺着胡子的细络滴下。
络腮胡喉间发出咯咯的闷响,眼中溢满不可思议的神光。
渐渐,这股光淡了,也变了,变成了一团燃烧着的暗火。
谷心志拍着他的后颈,感受着他渐趋微弱的呼吸和渐趋剧烈的血流声,轻声抚慰道:“好了,好了。”
但就在这时,一样冷硬的东西,抵上了谷心志的身体。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在二人之间炸了开来。
络腮胡手里,死死握着他原先打算送给谷心志的那把小勃朗宁。
枪口内逸出细细的烟尘。
谷心志的肺部开了一个血洞,有淡淡的硝烟从创口飘出,□□和鲜血的味道一样刺鼻。
谷心志的脑子一时间停转了。
他想,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络腮胡点上一首《爱情的骗子我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