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总是能轻易醒过来,留他一个人在梦里徘徊。
“……师兄?”
他看见她飘忽的视线,不敢抬头看他似的,缩手缩脚,很快便和他拉开了距离。
也许是害怕他吧。
想来没有人会不怕一只随时有可能失控发作的妖兽。
他不想再看,只稍稍撑起身子拢过领口。
对面人却突然捂着脸咳嗽起来。
她的发辫有些乱糟糟的,左颊上还有睡出来的红印,干咳时鼻子一皱,那颗鼻梁上的小痣也跟着皱了皱。
两人目光相接,岑钧月松开眉心,轻轻偏开了眼睛,长睫垂落。
“我就是魇兽。”他压着胸口的热意,尽量让声音变得干脆:“你或许在藏书阁看过相关典籍,我也不用再多解释了,今日是个意外,那个灵契也是意外,我会想办法解开,你不用担心。”
就这样好了,如果可以的话,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一切重新回到原点。
“也不用害怕,”可他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说完却又觉得无谓。
最后,他只是抿抿唇干涩道:“你先回去吧,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你也不用避着我。”
不要害怕,不要避着我。
这是他最想说的话。
但他知道,如今已经戳穿最后一层窗纸,也许今日分别,他就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可他分明应该习惯了的,毕竟热疾每天都在痛。
但如今的痛意好像又有些不同。
他无力分辨,有些想快点结束眼前的局面,他现在很想回自己的院子。
然而他的手被抓住了。
他第一次听她那么大声那么激烈地说话。
她说她不回去。
他掌心一凉,下意识怔愣抬眼,正好撞上对方扑过来的眸光。
她眼里又有那种明亮的火苗,烧得厉害,望过来的时候铺天盖地,席卷着将他也罩了进去。
他在那种热浪里察觉到掌心微凉的柔软。
她抓着他的手放到唇畔,花大力气亲了亲他的掌心。
不是那种蜻蜓点水的亲吻,是紧紧相贴的,近乎发泄的力气。
她不知是气是恼,一边这么做,一边又在淌泪。
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进入他贴着的掌心。
那湿意原应该是烫的,但因为他现在体温太高,反而显得微微发凉——这感觉好像也熟悉。
像是雪融进了掌缝。
岑钧月愣了愣,他指尖轻颤,使了点力,转而拿指腹去擦她眼下堆积的水花。
对方再开口,嗓音是断断续续的哭腔。
“师兄在,在说什么啊……”她嗓音沙哑,眉心皱起来,表情不知是在同什么较劲,眼眶红红的。
“我确实知道了,可是我不害怕……”
“……我已经看过所有的典籍了,也见过师兄另外的样子,可我一点都不怕,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没有那种东西……我……”
到后来,她像是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话,只一边开口一边猛地擦自己的眼睛,又撒开他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几个长得很像的黑色小方盒,一股脑倒进二人之间的空处,那些盒子落到了他的怀里。
“这都是……都是我做的梦盒,我特意挑了……挑了好梦,只要是好的,我都存下来了,我想给师兄……我想……”
面前人倒完梦盒,巴巴地盯着他,原本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因为水汽变得雾蒙蒙的,她的眼睛已经有些红肿,紧抿着唇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只是一看他就好像更加忍不住似的,直憋得脸也跟着红了。
“我那时候太……我,我知道了师兄的名字,知道师兄是谁,所以很难过,还很害怕……”
“我不是故意不来的,我……”
“……我要怎么做,师兄才能原谅我?”
柳千千问完这句话,觉得自己面上热得快爆炸了。
她如今鼻涕眼泪一塌糊涂,甚至眼睛里还在克制不住地往外冒水,说话颠三倒四,完全是凭着方才那一时冲动本能讲出此处,全不知道师兄听懂没有。
更不知道师兄会如何回应。
她擦擦眼睛,再次惴惴对上师兄的视线,却见师兄只是静静看她。
他不像她这么狼狈,方才情绪起伏时眸中的莹润亮泽已经褪去,只酿成墨色湖心一点波光,合着眼尾丝丝泛红的余韵,似化开冰面的潮水。
有种奇异的柔软。
师兄就这么看着她,半晌后启唇低声道:“我若说想要你做什么,你都会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