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
出了这么大的事,杨金水不去见郑泌昌他们,他们也就急着找上门来了。
“分洪了”看见杨金水从里间侧门一走出来,何茂才便急着嚷道,“只淹了淳安一个县和建德半个县”
杨金水走到半途的脚停住了,站在那里。
郑泌昌、沈一石、何茂才三人的眼睛都巴巴地望着杨金水。
杨金水的腿又慢慢迈动了,走到正中的椅子前坐了下来。
那几个人也都坐了下来。
何茂才:“这样一来沈老板的五十万亩,还有南京苏州那边的十万亩改桑的田就难买了。”
沈一石也接言了:“当然没淹的县也可以买,但备的粮食恐怕就不够。买淹了的田十石谷子就能买一亩,没淹的田青苗已经长了一半,没有四十石到五十石一亩买不下来。”
杨金水不吭声,默默地听着,这时将目光望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郑泌昌。
“都被打乱了。”郑泌昌一开口便显出忧心忡忡,“听说分洪的时候那个谭纶也在场。”
杨金水的脸上这时才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
郑泌昌:“这件事我们是瞒着他干的。可背后却是小阁老的意思,这点胡部堂应该知道。现在他这样做到底怎么想的,我们摸不透。”
“他什么时候回杭州”杨金水终于开口问话了。
郑泌昌:“已经回到总督衙门了。”
“什么”杨金水倏地站了起来,“回了总督衙门也没有找你们去”
郑泌昌:“我和何大人纳闷就在这里。按理说赈灾调粮也应该找我这个布政使衙门”
杨金水两眼翻了上去,在那里急剧地想着。
“不怕”何茂才嚷道,“改稻为桑是朝廷的国策,推不动才是个死。他胡部堂在这个时候要这山望着那山高,阁老还没死,吕公公也还掌着司礼监呢。”
“你不怕我怕。”郑泌昌接言了,“马宁远到现在还不见人,要是把毁堤的事透了出去,我们几颗人头谁也保不住。”
杨金水的目光又盯向了郑泌昌:“马宁远找不着人了”
郑泌昌:“是。派了几拨人去找,杭州府衙门和河道衙门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那就是被胡宗宪找去了。”杨金水的眼睛望向门外。
郑泌昌:“我也是这样想。”
杨金水:“他不找你们,你们去找他。”
何茂才:“见了他怎么说”
杨金水:“不是让你们去怎么说,而是看他怎么说。”
郑泌昌:“我们去吧。”
马宁远果然在总督衙门
这时的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葛布长衫,静静地坐在大案对面的椅子上,大概也有好些天没有修面了,面颊上本有的络腮胡都长了出来,长短不一,那双平时就很大的眼这时因为面颊瘦了,就显得更大。他把手中的一个包袱轻轻放在案面上。
胡宗宪就坐在他对面的大案前,两眼微闭。两人都不说话,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摆在胡宗宪面前的大案上,便显得更加打眼
“我对不起部堂。”马宁远还是开口了,声音已经由嘶哑转成喑哑,“但我对部堂这颗心还是忠的。”
胡宗宪还是微闭着眼,脸上也无任何表情。
马宁远:“我是个举人出身,拔贡也拔了几年,当时如果没有部堂赏识,我现在顶多也就是个县丞。我,还有我的家人,做梦也没想到我能当到杭州知府。从那年跟着部堂修海塘,我就认准了,我这一生,生是部堂的人,死是部堂的鬼。现在我终于有个报答部堂的机会了”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伸手去解案上那个包袱的布结。
包袱打开了,里面是一顶四品的官帽和一件四品的官服。
马宁远双手捧起那个敞开的包袱:“这个前程是部堂给我的,我现在还给部堂。什么罪都由我顶着,只望部堂在阁老和小阁老那里,还有裕王他们那些人那里能够过关。”
胡宗宪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接着慢慢站了起来,从案前走了出来,走到签押房的屋中间又站住了,两眼望着门外。
马宁远捧着那个包袱也慢慢转过身来,又慢慢走到胡宗宪面前,将包袱伸了过去。
“啪”的一声,胡宗宪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掌
挨了这一掌,马宁远的身子挺得更直了,双手紧紧地抓着那个敞开的包袱,两眼深深地望着胡宗宪。
“自作聪明”胡宗宪的声音很低沉,但透着愤恨和沉痛,“什么阁老,什么裕王,什么过关你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这么大的事,居然伙同他们瞒住我去干,还说对我这颗心是忠的”
马宁远:“我不想瞒部堂更不会伙同任何人对不起部堂天下事有许多本是知不可为而为之。”
胡宗宪的两眼茫然地望向马宁远,渐渐地,那目光中满是痛悔,又透着陌生。
“知不可为而为之”胡宗宪望着马宁远的目光慢慢移开了,接着慢慢地摇着头,目光中浮出的只是沉痛,“平时叫你读左传通鉴,你不以为然,叫你读一读王阳明的书,你更不以为然。还说什么半部论语可治天下现在我问你,孔子说的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什么本意”
马宁远低着头默默地站在那里。
胡宗宪:“孔子是告诉世人,做事时不问可不可能,但问应不应该毁堤淹田,伤天害理,上误国家,下害百姓,也叫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马宁远:“属下只明白应该为部堂分忧。”
胡宗宪跺了一下脚:“九个县,几百万生民,决口淹田,遍翻史书,亘古未见还说是为我分忧。这个罪,诛了你的九族也顶不了”说到这里他仰起了头,深长地叹道:“都说我胡某知人善任,我怎么就用了你这样的人做杭州知府兼新安江河道总管”
“我本就不该出来为官”马宁远跪了下去,“可我的老母,拙荆,还有犬子,部堂大人都知道,全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请部堂大人保全他们。”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哽咽,趴了下去。
胡宗宪:“我再问你一次,毁堤的事背后指使的是哪些人”
马宁远抬起了头:“部堂,您不要问了。问下去,我大明朝立时便天下大乱了部堂担不起这个罪,阁老也会受到牵连。堤不是毁的,是属下们去年没有修好,才酿成了这场大灾。但愿淹了田以后,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能够施行,部堂大人不再夹在里面为难,属下这颗人头赔了也值”
胡宗宪也黯然了,显然被马宁远这番话触痛了心中最忧患处,一声长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他们拿你的命换银子,拿浙江那么多百姓的身家换钱,你还得死心塌地地保他们,还要说是为了朝廷,是为了国策什么国策,什么改稻为桑,赚了钱,有几文能进到国库这一次,他们利用的不只是你,胁迫的也不只是我胡宗宪。我真不愿意看到,阁老八十一岁了,被这些人围着,这时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马宁远一震,愣愣地望着胡宗宪。
亲兵队长走了进来:“部堂大人”
胡宗宪打断了他:“是郑大人何大人来了吗请”
亲兵队长答应着走了出去。
胡宗宪瞪了马宁远一眼:“你的命这次是保不住了,你的家人我会尽力保全。你先到里边房间待着,听听你保的人肚子里到底是什么肝肺。死,也不要做个糊涂鬼”
马宁远重重地在砖地上磕了个头,爬了起来,捧起那套官服,脚步蹒跚地向里间的侧门走了进去。
郑泌昌与何茂才进来时,胡宗宪又已经闭着眼坐在大案前的椅子上。
两个人站住了,对望了一眼。
gu903();郑泌昌轻声唤道:“部堂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