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到这里,门轻轻地开了,沈一石出现在门口。
四个太监见了沈一石还是十分礼敬,同时称道:“沈老爷”
沈一石对他们也还客气,做了个轻声的手势,然后一让,把四个太监让进门去。
四个太监配得倒好,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也有瘦的,这时一齐在椅子上坐下了。
沈一石信手拿起四张银票,每人一张发了过去:“喝杯茶吧。”
四个太监倒不太爱作假,同时拿起银票去看上面的数字。
每张银票上都写着“凭票即兑库平银壹仟两”。
四个太监都笑了,将银票掖进怀中。
那个坐在第一位的胖太监望着沈一石:“现在就”说到这里做了个抓人的手势。
沈一石浅浅一笑:“不急。”说着自己也坐了下去,闭上眼又听了起来。
那四个太监还是晓事,便都安静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琴声渐转高亢,传了过来。
高翰文按弦的左手在疾速地移动,就像幻化成几只手在弦上倏忽叠现,但还能看得出手形;疾速抡动的右手五指却已经像雨点般有影无形
高翰文坐在那里像一座玉山,身上的绸衫随着身段的韵律在飘拂,就像绕着玉山的云
芸娘就坐跪在琴几前方的左侧,两眼痴痴地,也不像在看琴,也不像在看高翰文。
高翰文这时好像也忘记了身旁这个女子的存在,一阵疾抡之后,双手都浮悬在琴弦约一寸高的上方,停在那里。
芸娘的目光这时慢慢移望向他那两只手。
果然,按弦的左手慢慢按向了角弦,右手的一指接着轻轻地一勾,发出了一声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告别的声音。接着,一段带着神往又带着凄苦的乐曲响起了。
这就是高翰文所说嵇康临刑前向往魂归邙山的那段乐曲
路漫漫其修远高翰文的两眼慢慢潮湿了,接着闪出了泪星
芸娘的泪珠却已经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四个太监有些诧愕了,都怪怪地望着沈一石。
沈一石坐在那里,两只眼眶中也盈满了泪水两只手却虚空抬着,左手作按弦状,右手作弹拨状
四个太监面面相觑。
突然,琴声停了
沈一石一下子缓过神来,倏地站起。
四个太监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为头的那个胖太监:“可以抓了”
沈一石停在那里,少顷又坐了下去:“再等等吧。”
四个太监也只得又坐了回去。
从乐曲中出来,高翰文回过了神,望向芸娘,不禁心中怦然大动
芸娘跪坐在那里,深深地望着高翰文,泪流满面。
所谓高山流水,高翰文这时望着她也不再回避目光:“你来弹吧。”
芸娘却还是跪坐在那里,深望着高翰文,突然说道:“大人,快半个时辰了,你走吧。”
高翰文一怔,心里冒出了一丝不快,但再看芸娘时,见她眼中满是真切,不像有别的意思,便报以一笑:“有事也不在耽误这片刻。我答应了你叔父,教你改过那一段。来弹吧。”说着,移坐到一边,空出了琴几前那个位子。
芸娘开始还是跪坐在那里没动,也就一瞬间,她的目光闪出了毅然的神色,像是骤然间作出了一生的选择,深望着高翰文问道:“大人,人活百年终是一死,那时候你愿不愿意魂归邙山”
高翰文被她问得一愣,见她决然肃穆的神态,神情也肃穆起来,郑重答道:“吾从嵇康”
芸娘:“那我也从嵇康”说完这句她移坐到琴几前,一指按在角弦上,另一指勾动琴弦,也发出了高翰文刚才弹出的那样一声
神往,凄苦,都酷似高翰文弹出的嵇康临刑前那种神韵;其间却另带有一种一往无前绝不回头的鸣响,似更传出了嵇康当时宁死也不与魏国权贵苟同的心境
高翰文惊了。
沈一石似也从琴声中听出了什么,脸色一下子青了,从嘴里迸出两个字:“抓吧。”
早就在候着这一刻了,四个太监倏地弹起,像出巢的蜂,向门口涌去。
“慢着”沈一石又喝住了他们。
四个太监愣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沈一石:“叫他写下凭据就是,不要伤了他。”
为首的胖太监:“晓得。抓去音:ke”
四个太监奔到琴房门口,撞开了琴房的门,涌了出去。
高翰文愕然地看着冲进来的四名太监。
胖太监乜高翰文一眼:“高大人真是多情才子啊”
瘦太监马上接过来:“不仅多情,而且胆大。竟然勾引杨公公的对食。”
高太监:“这可怎么办杨公公面前我们可交不了差。”
矮太监:“有一个办法,烦劳高大人写下个字据,证明这事与我等无关。高大人大仁大德,不会让我们为难的。”
“什么杨公公什么对食”高翰文这时似乎已经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布设的局里,却仍然难以相信,便不看那四个太监,望向芸娘。
芸娘这时依然坐在琴几前,非常平静,望着高翰文:“杨公公就是织造局的监正,我是伺候他的人。宫里把我们这样的人叫做对食。”
高翰文的脸立时白了,气得声音也有些颤抖了:“那个沈先生呢,也不是你的叔父吧”
芸娘:“他是江南织造局最大的丝绸商。就是他花了钱从苏州买了我,送给了杨公公。”
高翰文的胸口像被一个重物砰地狠击了一下,两眼紧紧地盯着芸娘。
芸娘也深深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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