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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刘和平 2299 字 2023-10-03

诉所有的人,不要打量着在饭里下毒。毒死一个人犯,做饭的送饭的就把饭自己吃下去。”

两个差役:“不敢的。”

海瑞:“送进去吧。”

二人这才又将碗叠入桶中,提着桶,向通道走去。

还有个苦的,这时也走进来了,便是田有禄。

海瑞抬起头望着他。

田有禄在他大案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揩着汗:“堂尊,只差没下跪了,卑职也只借到了两天的赈灾粮。”

海瑞:“都分发了吗”

田有禄:“正在分发。”

海瑞便不再看他,低头翻着账册:“那就再去借,我说的是三天,还差一天。”

“堂尊,卑职再借不到了。”田有禄像是铁着心来的,语气便也有些倔抗,“担着哪一条,堂尊看着治罪吧。”

海瑞仍然低着头:“哪一条也不担。等这个事完了,我只问你一件事,新安江大堤在淳安境内是怎么决口的。”

田有禄的脸一下子变了:“堂尊,前任知县都砍了头了,你不能把这事再算到卑职头上。”

海瑞:“借粮去。”

田有禄只好站了起来:“堂尊,屋檐滴水代接代,新官不算旧官的账。你老将来也要交任的”

海瑞的目光“刷”地盯向了他:“我没有儿子,也没有打算活着走出淳安借粮去”

“好,好。卑职这就去借。”田有禄走出去不一会儿,挥着汗又折回来了,跨进值房的门槛便嚷道:“来了堂尊,终于来了”

海瑞:“什么来了”

田有禄:“粮船江南织造局买田的粮船”

海瑞一震:“哪儿的粮船”

田有禄:“织造局的粮船。”

海瑞倏地站起:“你看明白了”

田有禄:“差役来报的,说是看得清清楚楚,每条船桅杆上都挂着织造局的灯笼。他们的人也被领着等在县衙了。”

海瑞:“你去接待,当面再问清了,到底是不是织造局的粮船。”

田有禄:“各条船上都挂着灯笼,铁定是织造局的。”

海瑞两眼闪出了光:“你亲自去落实,他们真是打着织造局的牌子来买田就好”

田有禄哪儿能听明白海瑞的意思,立刻逢迎道:“堂尊说的是,宫里来买田了,怎么做我们都可以卸担子了。”

海瑞的眼斜乜向了他。

田有禄:“堂尊,卑职说得不对”

海瑞:“你说得对。问清楚了便告诉他们,叫他们的粮船先在码头上等着,我会去见他们。”

“是嘞”田有禄第一次答话有了底气,紧接着对着海瑞:“堂尊,卑职出面借本县大户这三天的粮是不是可以明天就还”

“那些大户在催还了”海瑞又盯向了他。

“那、那倒还没有。”田有禄又有些结巴了。

海瑞便不再理他,敛着目光,在那里急剧思索起来。

田有禄只好放轻了步子又走了出去。

一条条船上的帆都下了,织造局的灯笼还挂在桅杆上,后面的船头咬着前面的船尾,桅杆如林,白纱面红字的灯笼更加突出醒目。

除了沈一石那只大船是紧靠在码头边,大队粮船皆离岸四丈开外,船头船尾用铁链套住了,浮停在江面。灾年地面,防的就是饥民抢粮。因此沿岸一线都站满了兵。

沈一石这时又换了衣服。由于长年替织造局当差,杨金水为他向宫里恩请了一套六品的冠带,和吏部委任的官员不同,纱帽上不带翅,袍子上也没有补子,但一穿上,在百姓看来便是官家,在官场看来便是宫里的人。沈一石平时勤于事务,举止低调,这一套织造局的袍服从就没有穿过,今日乍一穿上,他身边的人都有些吃惊:老爷原来是官身

这时一把椅子摆在大船的船头,沈一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岸上早已站满了灾民百姓,被兵挡着,一双双饥渴的眼都望向船头的沈一石。

那个管事被四个兵护着,从淳安城北门那边驰来了。到了码头,管事下了马,立刻走上跳板,向沈一石走去。

管事走到他的身边,低声地禀道:“老爷,小的去证实了,臬司衙门抓的那个倭寇和通倭的人犯确实没有处决,现在都关在牢里。新来的那个海知县说是要等着总督衙门巡抚衙门和臬司衙门重新审案。”

沈一石目光望着远处江面的流水:“那个海知县还说了什么”

那管事:“小的没见着海知县,是淳安的县丞转告的,只说那个海知县会来见老爷”

沈一石慢慢望向了他:“赈灾的粮应该今天就没了,他们也不急”

那管事:“好像他们向本县的大户又借了三天的赈灾粮。”

沈一石沉吟了:“我倒真想会会这个海知县。”

那管事:“小的这就催他来”

沈一石:“不用催。催,他也来不了。”

那管事一愣。

沈一石:“你带着几个人还到城里,在县衙看着,有什么事情立刻来禀告我。”

“是。”那管事立刻又向跳板走去。

“来人。”沈一石站了起来。

两个随从立刻趋了过来:“老爷。”

沈一石取下了头上的纱帽,一个随从连忙双手捧着接了过去。

“侍候更衣。”沈一石光着束发,向船舱走去。

两个随从,一个捧着纱帽,一个垂着手在后面跟了过去。从背影看,那件六品官服穿在老爷的身上确实让他不自在。既无平时葛麻布衣的厚重,也无一路来蝉翼丝绸的飘逸。

让沈一石说中了,海瑞眼下还离不开这里。两日前停了行刑,他便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等。等来的是什么结果他也不知道。郑泌昌何茂才会不会来如果他们不来,蒋千户带来的是什么指令都不知道。他唯一的希望是派往苏州送急报的那一路,倘若急报能送到胡宗宪手里,谭纶在他身边,一定会赶来。可苏州的路程比杭州远,况且胡宗宪是在途中,倘若错过,这路急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胡宗宪手中,能让谭纶知道。他来的时候只剩了一天的赈灾粮,逼着田有禄借了三天的赈灾粮,有了这些粮能挺四天。四天中买田的粮船肯定能到,剩下的一步棋便是借着这个冤狱,阻止他们买田。然后将买田的粮留住,以淳安县衙的名义借下来,再借给灾民,赶在六月和七月把秧插下去,到九月十月还能收一季稻谷。那时再让灾民还粮,土地兼并便会无疾而终。当然,这只是海瑞一厢的想法。自己这样做,上面注定不会同意。那就拼着自己坐牢杀头,这件事也会上通朝廷,朝局便会起变化。只要能改变朝廷改稻为桑的方略,也算完成了谭纶代上面那些人请自己出来的千斤之诺

刚才突然听到粮船是打着织造局的牌子来买田,海瑞立刻敏锐地意识到转机来了大明朝的规制,各地的藩王都有皇田,宫里也有供养皇上的皇庄,但从太祖高皇帝开始,便有定制,皇庄不得侵占民田。倘若宫里开支大了,户部照例要从国库拨款,所谓天子富有四海,在皇上来说家即是国,国即是家,从来不缺费用,哪有君父再去掠夺子民田地的道理。这样公然打着织造局的牌子也就是打着宫里的牌子来买田,显然违了祖制,犯了大忌。为什么这样,他不知道。但已经可以肯定,郑泌昌何茂才不敢来了,而且浙江各级衙门都会远远地避着,不敢来蹚这趟浑水,自己就可以以“玷污圣名”的名义将粮船全部扣下眼下苦的就是自己手下没有人,也没有兵,不能够离开大牢半步。这些人犯如果被杀人灭口,局势便会急剧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又到上灯的时候了,昨天送饭的那两个差役来点灯了。两个人倒是给海瑞端来了一盏套着纱罩的蜡烛座灯,摆在案上。然后在通道去牢房路口的两边墙上挂上了两盏小油灯。点燃后,也就豆粒大的灯火,通道里反倒显得更黑。

“怎么只有两盏小灯”海瑞突然发话了,“和昨天一样,每个牢房门口都点上大灯。”

gu903();一个差役:“太尊,牢房里的油都有定量。昨晚点的几盏大灯,油还是小的们从家里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