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这个阿母把这个家放在心里。就说今天,一个多月的旅途,我也七十多的人了,媳妇还病在车里,他全然不顾,一进京就惹出了事,这也是为了百姓刚搬到这个地方,我且不说,媳妇连床都下不了,门外就被锦衣卫的人围了,他当我这个老太婆瞎了眼什么都不知道”说完这番话她闭上了眼,一声也不再吭。
“太夫人这话我看责备的是。”李时珍也不尽是为了安慰海母,望着海瑞,“刚峰兄,孔子说齐家然后治国平天下。毕竟高堂老母在,你又是这么个小官,有些事虽然食肉者鄙未能远谋,可你也谋不了许多。尽忠朝廷,还是先从孝字做起吧。”
海瑞诚恳地答道:“李先生教诲的是。”
“朋友有规劝之义,谈不上什么教诲。”李时珍转望向海母,“太夫人也不要再难过,我来就是为嫂夫人看病的,天佑忠孝之门,我尽力再让海门添个嗣才好。”
海母这才又睁开了眼,感激地望着李时珍:“或许是汝贤为百姓做了些事,上天才会派李太医这样的贵人来帮我海家,老身也不是说个谢字就能报答。汝贤,再给李太医磕个头吧。”
“不可”李时珍连忙站起扶住了海瑞,“起来,领我给嫂夫人诊脉去。”
海瑞被他扶着,那头还是磕了下去,这才站起。
海母也扶着椅子站起了:“李太医,汝贤陪你去,老身就不去了。”
李时珍:“太夫人安坐就是,诊完脉我再来跟你老慢慢说。”
海母:“快陪李太医去吧。”
“是。”海瑞低头答着,“李先生请。”
一旁领着,海瑞陪李时珍走出了正屋。
海母想了想,转身向东边卧房走去。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块小布包着的东西走出了宅门,向两边望去。
西口和东口的几个锦衣卫也都似看不看地望向了她。
海母历来中气便足,望向西边的锦衣卫:“你们有谁过来一下。”
便是刚才跟李时珍答话的那个中年锦衣卫,对那年轻的锦衣卫:“你守着,我去看看。”说着便向海母走来。
海母望着他:“帮我买点东西,愿不愿意”
那中年锦衣卫怔了一下:“买什么,老人家请说。”
海母打开了那块小布帕露出了里面的一吊铜钱:“家里来了大夫,这点钱看能不能买壶酒买点熟菜。”
那中年锦衣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吊铜钱:“老人家回家等着,我替你买。”拿着钱转身向胡同口走去。
天已经黑了。
第三十二章
值房门外的屋檐下加挂了几盏巨烛灯笼,从头顶照着四个坐在门口椅子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坐在中间靠右上首的椅子上,依然红肿的面孔别人便看不清;依序排列第二秉笔太监坐在中间靠左下首的椅子上,第三第四秉笔太监坐在两边的椅子上,也如陈洪一样,面影朦胧。
院子里站着的二十好几人的面孔却都被灯笼光照得须眉毕现。
提刑司的十几个头目站在院子的左边,镇抚司的十几个头目站在院子的右边,朱七和齐大柱都站在这边的第一排。
见官大三级便是这些人。除了双腿跪皇上,单腿下跪的便是这里。人到齐了,二十几人一齐右腿跪下左拳撑地:“属下参见陈公公、黄公公、石公公、孟公公”
旨意只有陈洪一人知道,黄昏时一声令下把大家都叫了来,椅子上黄、石、孟三个秉笔太监也不知为了何事,此时便都望向他。
陈洪慢慢站起了:“有旨意,把那条腿也给我跪了”
原来是传旨“刷”的一下,原来还都是单腿跪着的二十几人立刻双腿跪地趴了下去。
黄石孟三人也是一怔,连忙站起,各在自己的椅子前对陈洪跪了下来。
陈洪一个人站着本就显得高,这时头上那顶宫帽被层层裹着的白绢顶着,便显得更加高了。
“提刑司镇抚司你们这些奴才都听了”想着明天就有可能掌了司礼监的大印,这时正是立威的时候,陈洪传旨时的声音便格外尖利,“从太宗文皇帝设提刑司镇抚司便有规矩,该两司统由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直接掌管。有些奴才竟越过陈洪擅自向吕芳直接禀事朕什么时候给你们改的规矩或是吕芳给你们改的规矩朕视尔等为手足,无奈尔等视朕为虚设更有闻知讽谤朕躬之人不单不愤君父之慨且为其百般开脱者朕白养了你们这些奴才着陈洪向尔等再申祖宗之法,将有上述犯科者先予薄惩,以示警戒。”
陈洪宣完了旨有意停顿在那里,院子里黑压压一片安静。
凡能跪在这里的人,都有不用眼睛便能感觉他人反应的本事。这时所有人的第六感都能看到陈洪的目光在望向右边的两个人:一个是朱七,一个是齐大柱。
“带进来”陈洪却并没有先动朱七或是齐大柱,而是向院外大喊了一声。
提刑司两个提刑太监一边一个从背后反掰着一个人的双腕押了进来灯笼下能看出那人竟是在海瑞门前接了海母的钱替她去买酒菜的中年锦衣卫
两个提刑太监掰按着他到陈洪的面前按跪在那里。
陈洪:“这个奴才是谁的属下你们自己认”
左边的提刑司头目,右边的镇抚司头目这才都抬起了头向押来的那个中年锦衣卫望去。
“自己认”陈洪又喝了一声。
“且慢”跪在椅子前的黄锦跟着大喊了一声。
陈洪一怔。
黄锦这时高抬着头望着陈洪:“请问陈公公,旨意宣读完了吗”
就等着黄锦今日跟自己抬杠,这时这样问自然是在要跟自己叫板了,陈洪偏不答。
“到底宣读完了没有”黄锦提高了声调。
“宣读完了怎样没宣读完又怎样”今日已不是往日,陈洪这句反问已露出了杀气。
那黄锦倏地站起:“宣读完了还让我们跪着我们现在跪的到底是皇上,还是你自己不讲规矩,反叫别人讲规矩。起来,都站起来”
“谁敢”陈洪这一声就像枭鸟夜叫。
除了黄锦站在那里,其他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敢站起,包括另外两个孟姓石姓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枭叫声在空中慢慢消失了,院子里更显黑压压一片沉寂。
“上谕”陈洪波谲云诡这时又突然宣旨了,声音却故意压得低低的,目光却斜向黄锦。
轮到黄锦一愣了,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却不得不愣生生地又跪下了。
嘉靖的口谕历来云遮雾罩,本意就是让那些官员们揣摩惊惧,无奈提刑司镇抚司这些人都没有读什么书,因此曾有恩旨,司礼监对他们传旨时可以用自己的话附带解释,陈洪这时正好利用这个权力夹带着自己的话,模仿着嘉靖的口气借雷打人了:“真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陈洪有意把“芳”字拉得长些说得特重,说了这句偏又停住,让众人去揣摩。所有人果然都是一惊,尤其黄锦更是一惊。他明白,这个雷竟劈向了老祖宗
陈洪接着模仿道:“宫里二十四衙门长满了芳草,现在连镇抚司里都长满了芳草。锦衣卫你们这些奴才,先看看自己穿的衣,哪一件上面不是花团锦簇却不知贵贱,偏要往上面添草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朝廷那些三品以下的官也没有比你们穿得好的。朕何时亏待了你们功夫练过了头,胳膊肘向外拐了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做起朕的文章来,十三太保倒有两个帮他说话是哪两个,自己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