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越是这个时候越是阴沉,望了一眼陈洪:“你不想听他如何反说你是大逆不道吗”
“是。”陈洪咽了一口唾沫,转对赵贞吉喝道,“说”
赵贞吉又抬起了头,深深地望着嘉靖:“是海瑞是臣的属下,他欺君,等同于臣欺君,此臣罪一。海瑞写的这个东西是臣亲自拿来呈奏圣上的,呈奏者与书写者同罪,此臣罪二。海瑞呈奏上来的是何等狂悖犯上之言,臣知与不知,有此二罪都已经难逃其咎。海瑞既然备下了棺材愿意伏诛,臣也无非备下一口棺材愿意伏诛罢了。陈公公问臣是不是英雄好汉,臣这就回陈公公的话,海瑞既然狂悖犯上,陈公公何以称他英雄好汉海瑞既不是英雄好汉,陈公公何以把臣也叫做英雄好汉陈公公这话本就是大逆不道之言。臣恳请陛下命陈公公收回此言臣方可有下言陈奏。”
一直低头趴在那里的黄锦这时猛地抬起了头,毫不掩饰赞赏的目光望向了赵贞吉。
嘉靖倏地望向了黄锦:“佩服了心里在想这才叫真正的英雄好汉是吗”说完这句他又转望向陈洪,“陈洪,你有眼力,那个海瑞是英雄好汉,这个赵贞吉也是英雄好汉。你这话不但没有说错,而且说得极对。极对极对极对”
赵贞吉从进来到这时眼中才慢慢闪出了绝望,但依然望着嘉靖,一动不动。
嘉靖这也才又望向他:“你不知道吧,朕一生就喜欢英雄好汉包括你的什么恩师,你的什么靠山,你的什么同党,是英雄是好汉都站出来。朕都喜欢”
“臣不是英雄好汉更不是谁的同党”赵贞吉知道不只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且还有更大更多的人的身家性命都悬于自己现在回话的这一线之中,咬着牙挺直了身子,“臣是嘉靖二十一年的进士,是天子门生,要说恩师陛下就是臣的恩师二十四年前臣从翰林院任检点,之后升侍读,升巡抚,升户部尚书,一直到两月前升列台阁,每一步都是陛下的拔擢,要说靠山,陛下才是臣的靠山。要说同党,臣也只是陛下的臣党君不密则失臣,陛下适才所言,非君论臣之道。臣恳请陛下收回”
这一番话赵贞吉是拼着命说出来的,以至于朗朗之声在精舍在大殿久久回旋
这声音也灌满了嘉靖的耳朵,他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今天是怎么了他怔怔地坐在蒲团上,两眼望着精舍对面窗口外被殿坪无数盏灯笼照得通明的灯火发愣。而站在石阶上的大臣们显然也都被赵贞吉今天殿内的抗言震服了,所有的目光都闪出了激动,就连一向不甚看好赵贞吉的高拱也被大殿里传来的声音激动得热血沸腾
徐阶又已然老泪盈眶,毕竟年事已高,听完了赵贞吉这一番激烈的奏对,身子便觉着软了,站在身边的高拱一把扶住了他,徐阶虽被他扶着,已然又带头跪了下去。
站在石阶上的大臣们都又跟着跪了下去。
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希望仍然望向并望不见的精舍,所有的耳朵都竖在那里听着下面的赵贞吉能不能奏对出起死回生之语。
嘉靖慢慢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那目光从来没有这样茫然,从来没有这样孤立无助,又慢慢移望向趴在面前的赵贞吉,然后转望向陈洪:“陈洪。”
陈洪:“回主子,奴才在。”
嘉靖:“这个赵贞吉一定要你收回那句话,而且要朕收回那句话。你收不收回”
陈洪:“回主子,奴才绝不收回今天这件事不只是我大明朝从太祖高皇帝以来所未有,历朝历代亦前所未有。这个赵贞吉分明是巧言令色,大奸似忠恳请主子切勿被他欺瞒了,更不要被他背后的人欺瞒了。那个海瑞得立刻抓起来,这个赵贞吉也得立刻抓起来平时同那个海瑞有往来的人都要抓起来要彻查,彻查到底”
嘉靖深深地望着陈洪:“谁来查都查谁”
陈洪:“奴才来查,牵涉到谁便查谁”
嘉靖不看他了,又转盯向赵贞吉:“赵贞吉,陈洪这句话该不是大逆不道吧”
赵贞吉:“圣上既然听信了陈公公之言,臣现在就去诏狱。”
“朕谁的话也不听”嘉靖又莫名其妙地吼了起来,“你想去诏狱现在也还早了你刚才不说是朕的门生吗是朕的臣党吗是与不是,朕现在不会认你也不会否你,朕就认你是英雄好汉,这句话朕也绝不收回让英雄去查英雄,好汉去查好汉”说到这里他一下子觉得气短了,脑子里也觉得有好些影子在晃动,嘴里兀自喃喃念叨:“英雄去查英雄好汉去查好汉陈洪”
陈洪有些发怔,这句话便应得有些踟蹰:“奴才在。”
嘉靖:“你一个,赵贞吉一个,刑部一个,都察院一个,大理寺一个,提刑司一个,镇抚司一个”说着他眼睛发直在那里想着:“朝天观一个玄都观一个去查那个海瑞,去查他的同党”
朝天观和玄都观都说上了,这岂不是疯话这次不只是陈洪,连赵贞吉和黄锦都看出了嘉靖的异样,三双眼睛也都跟着他直了。
“启、启奏主子万岁爷。”陈洪说话也不利索了,“奴才们从谁查起先抓哪些人”
嘉靖的眼睛一直还直在那里,像是在答陈洪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从谁查起抓哪些人吕芳。”突然他望向了黄锦。
“主子”黄锦哭出来了,膝行着靠了过去,扶住了嘉靖。
嘉靖眼睛依然直勾勾地望着他:“你说,从谁查起先抓哪些人”
“主子”陈洪看出了嘉靖已然有些疯魔,也连忙奔了过来,扶住了他,大声叫着提醒,“他不是吕芳吕芳是奸党主子快下旨意吧”
嘉靖已然两眼紧闭,牙关紧咬,一副要倒下去的样子。
黄锦猛地站起,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嘉靖。
赵贞吉也已然站起,从一旁扶着嘉靖。
陈洪依然大声喊道:“主子主子这个时候您得拿主意呀”
“陈洪”黄锦满脸是泪大声吼了出来,“你还是不是人该查的你去查就是,还想逼死主子吗来人快来人传太医,传太医呀”
“传太医快传太医”大殿里当值的两个太监一边呼喊着一边奔了出来。
“李阁老、肃卿”徐阶一声急喊,撑着站了起来。
高拱也立刻站了起来,李春芳爬着站了起来。
其他六部九卿的堂官心乱如麻地仍跪在那里望着他们三人。
徐阶:“我们进去”
高拱一手挽着徐阶率先进了殿门,李春芳踉跄着跟进了殿门。
“皇上”徐阶喊了一声,再也顾不了许多,领着高拱和李春芳奔进了精舍。
黄锦在后面抱着嘉靖,陈洪和赵贞吉一边一个搀着嘉靖。
徐阶、李春芳和高拱都靠近了蒲团,在蒲团前跪下了,抬头望着嘉靖。
偏在这个时候嘉靖的眼睛睁开了,两眼通红,满脸也是通红,原来刚才一刻他用上了几十年的运气玄功,把那口气从丹田里又提了上来,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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