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体违和,召李时珍刻不容缓,陈公公赶紧回宫复旨吧。”
陈洪还是望着裕王,等他的意思。
裕王怔怔地坐在那里:“那就去复旨吧。”
“那奴才便走了。”陈洪说着还不忘跪下来向裕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站起来疾步走了出去。
“可惜了一个忠臣。又搭上了一个王用汲。”说完这句,裕王便闭上了眼睛。
徐阶和高拱张居正又对了一下眼神,三人同时显出了一样的默契。
徐阶望着张居正:“太岳,你有何看法,不妨再跟王爷说说。”
张居正:“我理解阁老的意思。这个时候给海瑞定罪,杀是不杀,不杀是杀。”
裕王倏地睁开了眼:“怎么讲”
张居正:“适才陈公公在这里有些话臣等不好讲。其实皇上这四个字里都含着不杀海瑞的意思,可偏又要看看王爷和我们是什么想法。王爷和我们要是都替海瑞求情,海瑞便必死无疑。王爷和我们若都认为海瑞该死,恩出自上,皇上不准便会不杀海瑞。”
裕王还是心中忐忑:“何以见得”
张居正:“王爷请想想,海瑞重病是李时珍给他诊好的,海瑞上疏前,家眷是李时珍送走的。皇上这时非但没有任何责怪李时珍的意思,还想请他来诊脉,这便是爱屋及乌之义。好雨二字既说的是李时珍,自然也含有一个海字在内。徐阁老解得好,月字无日,皇上就怕王爷和群臣心中没有君父,现在王爷和群臣都曰海瑞该杀,这便是月字有了日字。明日三法司尽管将海瑞定为死刑,将王用汲判流刑。呈奏皇上。皇上不批,海瑞便能不死。海瑞不死,王用汲便也能减罪。”
裕王有些豁然开朗:“徐师傅,是不是这个意思。”
徐阶:“聪明无过太岳。”
高拱接言了:“那我们就干脆在这里给海瑞把罪名定死了,以儿子辱骂父亲的罪名判他绞刑。杀不杀儿子,皆是父亲一句话而已。”
“这个罪名好,就用这个罪名”裕王拍板了。
三法司会审,照例最后由刑部将结果写成罪案呈奏皇上。
陈洪捧着刑部的罪案从大殿的通道走过来了,进第一道门便看见通道那端一个太监的背影,跪在地上熬药,便不进精舍,问道:“谁开的单方,主子验过了吗”
那人依旧背对着他在那里熬药,陈洪见那人竟敢不回话,背影又好是眼熟,便欲过去。
“进来”嘉靖的声音在精舍里传来,陈洪不敢再延误,又望了一眼那个熬药太监的背影,只得捧着罪案进了精舍。
嘉靖今天的气色好了些,已下了床,盘坐在蒲团上。陈洪进了门便笑着叫了一声:“主子,刑部将罪案定了。”说着走了过来,双手向嘉靖呈去。
嘉靖不接,只是望着那本奏本。
陈洪翻开了封面:“启奏主子,三法司定的罪名十分明确,那个海瑞以儿子辱骂父亲大不敬的罪名判了绞刑,秋后处决。王用汲目无君父,以朋党罪判杖八十流三千里,也在秋后发配。”
嘉靖望向了陈洪:“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判得十分公正”
陈洪怔了一下:“主子要是觉得他们判得不对,奴才发回去叫他们重判。”
嘉靖:“是叫他们再判重一些还是判轻一些”
陈洪:“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主子怎么定就叫他们怎么判。”
嘉靖望着他又阴阴地笑了:“你何不干脆说好人都让你们去做,恶人让朕来做”
陈洪扑通一下跪倒了:“奴才,还有群臣都不敢有这个心思。”
嘉靖:“心思都用到天上海上去了,还说没有这个心思。朕问你,什么叫做好雨知时节,什么叫做海上生明月这些话你昨天为什么不向朕陈奏”
陈洪的脸色都变了,愣在那里像块石头。
嘉靖:“走了个吕芳,来了个人又想学吕芳。陈洪,你这点德行要学吕芳,连影都没有。吕芳和朕的儿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点都不瞒朕,你却想瞒着朕。你以为吕芳那样做结果被朕赶走了,那是傻。那不叫傻,那叫小杖受,大杖走。吕芳临走了心里始终明白,不管多少人叫他老祖宗,他永远是个奴才。你以为自己是谁会做媳妇两头瞒,裕王妃李氏才是我朱家的媳妇呢,她瞒瞒朕倒也罢了。凭你也想做我朱家的媳妇,摸摸你那张剥了壳的鸡蛋脸,够格吗”
陈洪将捧在手里的罪案放到砖地上,举起手赏了自己一掌,接着又要打。
“不要做戏了”嘉靖喝住了他,“真要掌嘴就到司礼监提刑司去掌。”
“主子”陈洪恐慌了,“奴才没有敢欺瞒主子,实在是瞧着主子龙体违和,不忍心让主子再生气”
“拿朱笔来。”嘉靖不再听他说下去。
陈洪脑子里一片混沌,颤声答道:“是。”不敢爬起来,膝行着到御案前拿起了御笔却不忘在朱盒里蘸了朱墨,双手擎着又膝行着回到嘉靖面前捧了上去。
“罪案”嘉靖接过了御笔。
陈洪慌忙又捧起地上的罪案用手扶着顶在头上,靠了过去。
嘉靖提起御笔在罪案上画了一把好大的“x”接着将御笔扔在地上。
皇上勾决人犯照例是在刑部的呈文上画一个勾,要是赦免人犯则将罪案发回重审,像这样画一把叉,却是从来没有过。
陈洪虽没见着嘉靖的朱批,却知道他是在上面画了一把叉,怔忡不定,麻着胆子颤声问道:“主子,这到底是勾决了还是没勾决,求主子明示,奴才也好给内阁和刑部传旨。”
嘉靖:“他们不是会猜吗让他们猜去”
“是。”陈洪这一声答得如同蚊蝇。
嘉靖:“你不是也会猜吗,猜一猜朕会派谁去看大牢,看着那个海瑞和王用汲。”
陈洪立刻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奴才知道错了,主子的心比天还大,奴才哪里猜得着。恳求主子”
“猜”嘉靖喝道。
陈洪定在那里,只好做出一副猜的模样,好久才说道:“回奏主子,主子万岁爷是不是叫奴才去看大牢”
“再猜。”嘉靖的声音益发阴冷了。
陈洪额上开始滴汗,脑子在这一会儿已经用到了极致,终于想起了嘉靖刚才那句话“吕芳临走了心里还明白,自己永远是奴才”,这才明白,嘉靖一定是对自己打压吕芳的人已经引起了雄猜,咬着牙抬头答道:“回主子,镇抚司诏狱原来一直归朱七管,主子的意思是不是把那个朱七和齐大柱都放了。仍然让朱七去管诏狱,让齐大柱去看管海瑞和王用汲。”
嘉靖的脸色好看些了,声音便也柔和些了:“你不是说朱七齐大柱都和海瑞有勾联吗”
陈洪:“奴才该死。奴才当时也是急了,担心宫里宫外勾结了不忠主子。几个月下来奴才都问明白了,除了王用汲,没有人跟海瑞有往来。包括黄锦,不过蠢直了些,当时顶撞了主子,其实也并无吃里爬外的情事。奴才一并恳请主子,把黄锦也放了,让他依旧来伺候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