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然站在全世界人的面前,承认了他的跟晏长安的关系,否定了晏长安潜规则他的消息。
可是难道就因为这个她就要去责怪他吗?
丁当知道啊。
她知道对于陆然来说,做出了这个选择,需要多么艰难多么痛苦的挣扎,几乎就是要了他还有他妈的命啊。
丁当捂着脸,身体晃了晃,眼泪顺着手指缝流下来,哪怕是作为一个局外人,她都忍不住感觉到心如刀绞,痛苦至极。
为什么命运要对他们两个这么艰难?
为什么他们只是想要好好的在一起,只是想好好的在一起,都要这么这么的艰难。
视线落在其中的一个记者身上。
如果陆然没有听错的话,他问的问题是,你是承认你是同性恋吗?你跟晏长安是真心相爱吗?
陆然眼神微微恍惚。
他还记得当初他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别扭的跟晏长安说老子是个直男,你这辈子都别打老子主意的蠢样子。
呵。
谁能想到现在他居然像疯了似的,要站在全世界人的面前证明自己跟晏长安真心相爱呢
陆然握紧话筒,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是。”
“是晏长安强迫了陆然。”
陆然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一个声音盖了过去。
陌生的面孔,隐含着啜泣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陆然瞳孔骤然紧缩,紧紧地盯着来人。
——小王。
女孩一步一步的从入口走向大厅的正中央,站在陆然的面前,眼眶通红,竟是在站立片刻之后猛地冲着陆然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陆然。
对于突然出现的这个女人,还有眼前几乎是超乎了所有人预料的状况,所有的记者们几乎是同时拿起了手中的照相机,咔嚓咔嚓,闪光灯的声音,拍照的声音响个不停。
别人的反应陆然没有时间去注意。
他甚至也没有空闲去思考小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只听到女孩在自己耳边,用近乎于慌乱不忍的语气,一遍遍的重复。
“陆然,救阿姨。”
“阿姨在紧急抢救。”
“她在紧急抢救。”
“就等着换肾才能救她了。”
“陆然,救阿姨,救阿姨啊!”
指甲掐进血肉里,脑袋嗡嗡作响。
陆然忍不住想笑,眼眶却是涨得生疼,身体都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都像是要被撕裂似的。
咽下喉咙里的那口鲜血,陆然沉默了将近一个世纪,终于听到自己近乎于绝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说我知道了。
他说好。
“小姐你好,请问你跟陆影帝是什么关系?”
“请问您是这件事的知情人吗?你对晏长安跟陆影帝的关系了解多少?”
“你是陆影帝的女朋友吗?”
“你为什么说陆影帝是被晏长安强迫的,有什么证据吗?”
当小王松开陆然,还没转过身便是被瞬间递到面前的无数个话筒逼得退后两步,忍不住一个踉跄。
毕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小王眼神有些慌乱,脸色也微微发白,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女孩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向前一步,接过一个话筒。
“我是陆影帝妈妈的高级陪护。”
“我已经在他身边待了六年。”
“我知道陆然是被晏男…被晏长安强迫的。”
说到这里,小王微不可察的回过头去看了陆然一眼,看着陆然彻底黯淡阴霾,毫无神采的眼眸,心中竟是有些不忍,却还是不得不继续开口。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请问这位小姐知道什么内/幕吗?”
“晏长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问题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小王被逼问的险些招架不住,却又迅速反应过来,握紧了话筒朗声开口。
“晏长安是华娱的幕后老板。”
“对,他是华娱的幕后老板…是华娱最大的股东。”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小王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平息了一下心情,擦了擦一手心的汗,深呼吸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平稳下来。
晏男神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怎么能够被她被搞砸?
拼了命的回忆着之前晏长安交代她说的话,小王站直了身体,眼眶微微发红,说话的语气都有些颤抖,一字一顿缓缓开口。
“我曾经偷听过晏长安跟陆影帝对话。”
“他是华娱最大的股东,能够掌控所有艺人的生死。”
“晏长安…晏长安用陆影帝的事业做威胁…威胁他要顺从自己…”
“哪怕是刚才陆影帝说他并没有被强迫…也是违心的…”
“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去调查…这都是我亲耳听到的…”
华娱幕后老板?
最大股东?
这条爆炸性的消息几乎是让所有的记者们全部都精神一震。能够站在这里指证晏长安,那么就证明眼前这个陌生女人说的话是有依据的。
如果说晏长安真的是华娱幕后最大股东,那么他能够潜规则数十位圈内男艺人,甚至是强迫陆影帝站在这里委曲求全,那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请问陆影帝,这位女士说的是真的吗?”
“晏长安真的是华娱幕后最大股东吗?是他拿你的事业做威胁方才强迫你的吗?”
“你刚刚说的话也是因为晏长安逼迫所以才会故意否认吗?”
记者们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几乎是瞬间就将全部矛头狠狠地指向了晏长安。
而陆然,面对这么多的逼问,他长久沉默。
小王手心里已经是握了一把的汗,眼眶微红,紧紧地盯着陆然,拼了命的想要给他使眼色。
心脏那处传来深切的如同撕裂一般的钝痛,满头冷汗,汗水滴到眼睛里,蛰的陆然差一点睁不开眼睛,模糊的看到头顶的剧烈灯光,照的人像是暂时失明了似的。
他沉默并不是在犹豫,在纠结。
相反的。
那一瞬间,陆然的脑袋像是空了似的,心脏也空空荡荡,苍苍茫茫一片,好像轻微的动弹一下,都会有呼呼地冷风灌进来。
小王站在原地,急的都已经要哭出声来,死死地望着陆然,眼睛眨都不眨。
“是。”
陆然终于开口。
“晏长安是华娱的幕后老板。”
“是他,强迫了我。”
眼睛没有焦距,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声音平静,甚至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小王猛地一喜,却在下一秒看到陆然的表情时瞬间变成不忍。
她清清楚楚的看见,在说出是的那一瞬间。
认识了整整六年,她见过陆然神气活现的样子,眉飞色舞的样子,也见过他为了李红梅的病着急上火的样子,心急如焚的样子,无数无数种模样,唯一不变的,是陆然眼睛里面明媚灿烂,永不放弃的光芒。
而此时此刻,小王站在这里,站在陆然的面前,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说是晏长安强迫了他的那一瞬间。
像是有一个开关,啪的一声被人关掉了。
她清清楚楚的看见。
陆然的眼睛里,燃烧了六年的光芒,在那一瞬间,啪的——熄灭掉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死掉了一样。
接下来的事情陆然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恍恍惚惚,印象中只记得丁当后来上台了,拿着似乎是晏长安提前就准备好的‘证据’,证明了晏长安究竟利用自己的势力,对包括陆然在内的全部男艺人,做了多么过分多么严重的事情。
记得小王又是担心又是不忍的望着自己的眼神,记得她临下台时路过自己时欲言又止的模样。
直到晏长安出现。
不知道有谁突然喊了一声,晏长安来了!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人噤声,极其默契的转过身去,望向大厅入口的方向。
门是开着的。
墨黑色头发,修长身形,脊背挺直,一步一步向着众人走过来,灯光从他背后打过来,男人整个人都沐浴在光影里,在地板上投射出一个剪影,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镇定从容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陆然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晏长安的方向。
看这个样子。
多像是在一步步走向光明啊。
可是他心里清清楚楚,甚至包括晏长安,心里都也非常了然。
他如此坦然如此镇静,姿态从容优雅,奔赴的,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毁灭。
是毁灭啊。
下意识的,几乎是所有人全部都自动为晏长安让开一条路。
直到晏长安一步步的穿越人群,走到陆然的面前。
陆然微微地眯着眼睛,看着晏长安。
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晏长安生的极好。
陆然并没有见过晏长安那个在他出世当天就意外去世的父亲,但是据说是继承了父母两人全部优良基因的男人,的确是拥有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能力。
高鼻薄唇,眼睛像琥珀,温润,谦和,却偏偏坚硬得像是能够把你的整片天都给撑起来。
陆然恍恍惚惚的看着,突然想起他跟晏长安在一起了这么久,竟是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的看一看他。
“乖。”
“别说话。”
背对着记者,背对着摄像头。
晏长安温柔一如往昔,望着陆然的眼睛,缓缓无声开口。
似乎是太了解了,晏长安并没有发出声音,陆然却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却还没反应过来,晏长安便是已经彻底转过身去,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现在的网络还真是发达。”晏长安随手接过一个话筒,微微挑了挑眉,声音透过话筒传递到现场的每一个角落去。
“我以为我做的事谁都不会知道…可似乎看这个样子…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晏长安微微笑了笑,看不出情绪,偏偏这么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却是如同大石如水一般,溅起巨大波浪。
晏长安这是亲口承认了?
他这是当着全世界所有人的面亲口承认了?
忽略了记者们提出来的一个个尖锐刺耳的问题,晏长安眼神微定,落在距离自己最近的摄像头上面,像是透过它,在看向更远更远的地方。
“我会退出娱乐圈。”
一言出,全场惊。
然而晏长安却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开口:“的确是我利用圈内潜规则,强迫了十几个男艺人。”
“包括陆然。”
“是我强迫他跟我在一起。”
“我为我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
“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退出娱乐圈。”
“渣男!变态同性恋!”不知道是哪个女记者吼了一声,话筒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拖长尾音,“你对得起陆影帝吗?恶心!”
大厅瞬间变得很安静。
晏长安微微转头,视线落在说话的女记者身上。
在沉默了三秒钟之后,晏长安转过身去望向陆然。
“对不起。”
“我为我做的事情向你道歉。”
晏长安深呼吸一口气,眸色微微暗红,眼中充满血丝。
“从今以后,晏长安再也不会打扰陆然的人生。”
“再也不会,跟陆然有什么牵连。”
嗡的一声——
陆然的身体猛地晃了晃,舌头被牙齿咬破,一股咸腥的味道充斥了口腔内的每一个角落。
他甚至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渣男!变态!”
“死不悔改!”
“没一点道歉的样子!”
不知道是哪个记者带起来的,几乎是所有人,全部被晏长安听不出道歉诚意的几句话给激怒了。
砰的一声——
会场大厅免费提供的矿泉水瓶子成为了最好的攻击武器,一个人开头,便会有第二个人跟上,第二个人动手,便是会引起所有人的蜂拥而上。
全场暴动。
那一天是陆然这一辈子遇到的,最最混乱的情况。
他的情绪接近崩溃,心如死灰,其他的事情都已经差不多忘记,只有一个场景,终其一生,也无法忘却。
晏长安脊背挺直,站在原地,昂贵的西装上被泼满了脏兮兮又黏又腻的饮料,甚至是额头上,头发上,也有水滴下来,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
他却望着自己,一遍又一遍,比着口型,无声的喊。
“陆然。”
“走。”
“快走。”
最开始安静无声,到最后震耳欲聋。
震耳欲聋。
陆然是被丁当带来的保镖,四个男人强制从记者会大厅给驾走的。
直到车子开到医院,陆然才被松开。
衬衫湿透,像是从水里拎出来的一样。
脸色煞白,眼神空洞死寂。
丁当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抓住陆然的胳膊开口道:“陆然…你…”
陆然冲着丁当挥了挥手,挤出一个近乎于病态的笑容,缓缓摇了摇头,想要开口说自己没事,却发现嗓子已经彻底哑掉,发出哪怕一个音节,都像是撕裂一般的痛楚。
“陆然,晏男神…晏男神说只要记者会结束,阿姨…阿姨就会开始手术…”
丁当哽咽到自己都说不下去,抓住陆然的手,几乎是使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陆然,阿姨还在等着你,她还在等着你。”
提到李红梅,陆然死灰一片的眼睛终于燃起了些许微渺的光亮。
微微阖眼,仰起头。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陆然脸上所有可以看得见的,能够被人发现的情绪已经被彻底的压抑下去,平静的让人心慌。
推开车门,下车,走向李红梅的手术室。
丁当坐在车里没有跟上去,透过车玻璃看着陆然的背影。
单薄,瘦削。
为什么同一个人,现在看上去却让人这么难过呢?
————
————
阴鸷的笑容,说不出来的快意。
晏绍仰着头,哪怕是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戴着镣铐,此时此刻却也忍不住勾起一个狠辣的笑容。
还有什么比晏长安身败名裂,还要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晏长安毁了他的一生,他也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这个世界从来都很公平,不是吗?
当初他在调查陆然的时候就知道他有一个躺在医院里要死不活需要换肾的母亲,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晏绍开始留意可以跟李红梅配型成功的肾/源。
晏绍几乎是没有浪费多大力气,便是在黑市上面买到了可以换给李红梅的肾/源。
不知道应该说陆然这么多年足够愚蠢还是迂腐,的的确确他是在寻找适合李红梅的肾/源,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走见不得光的这条通道。
晏绍冷笑,若是每天傻乎乎的等着有跟他那个乡下母亲匹配肾/源的人死去,恐怕就是等到下辈子,也不见得有那么好的运气。
后来晏长安插手,他开始尝试合法的,不合法的各种渠道。
却偏偏那个时候已经迟了。
晏绍打定了注意要对付晏长安,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陆然这里这么一个好拿捏的把柄?
当初绑架陆然,晏绍之所以有恃无恐便是因为这个。
偏偏在关键时刻当初晏绍联系的那个买卖人体器官的组织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连着窝点连着人一起被警察给一锅端了,导致晏绍手中最后一个筹码都彻底失效,被晏长安亲手送进监狱,一判,就是十一年。
在晏绍入狱之后洛清媛第一次去见他,晏绍最后交代的,便是这件事。
他要最大化的激发洛清媛对晏长安的恨意,像过去的二十多年一样,彻彻底底的偏向自己,亲手,将晏长安给推进地狱。
而洛清媛找到当初因为缺钱所以想要卖肾的那个人,则是在半个月后。
中间疏通关系,包括买通各层人员,洛清媛也几乎是花费了近乎于天价的高昂费用。
甚至从头到尾,晏长安都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晏绍的计划是拿着迟来的肾/源,用李红梅的命,成为让晏长安无从选择,进退两难的把柄。
他不是连自己都看不起永远高高在上镇定从容的模样吗?好,那么晏绍就要亲眼看着晏长安跌进地狱,被亿万人狠狠唾骂。
他不是深爱陆然,为了他可以杀了自己吗?好,那么晏绍就要让晏长安当着全世界的面跟陆然恩断义绝,从今以后,再无半分可能。
哈哈大笑几声,晏绍转过头来望向洛清媛开口道:“妈,那个卖肾的人呢?”
“给他一笔钱,送他出国,让他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晏绍向来心狠手辣,承诺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又怎么可能真的费尽心机的救活陆然的母亲
换一句话讲,不过就是一个用来威胁晏长安的工具。
这个世界上,有谁会在意一个工具的生死?
提到这个,洛清媛的眸色瞬间变得有些怪异起来,犹豫片刻,没有回答。
看到洛清媛的表情,晏绍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心中隐约升起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妈,到底怎么回事?”
“肾被晏长安拿走了。”
洛清媛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望向晏绍。
昨天中午十二点。
晏家。
当晏长安走进晏家的时候,洛清媛正在饭厅里面吃饭。
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身高腿长,腰腹紧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身后却跟了十个穿着整齐,却掩盖不住丝丝煞气的黑衣男人。
洛清媛眯起眼睛望向晏长安,心中隐约有些许不好的预感,皱了眉,厉声开口:“晏长安,还没做到我的条件,现在这是要强迫我吗?”
站在距离洛清媛大概五步远的位置。
晏长安沉默良久,冲着身后的十个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站在外面等,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他跟洛清媛两个人之后方才终于有了些许动作。
抬腕看表,眼中闪过一丝晦暗复杂的情绪,晏长安抬起头来望向洛清媛,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女人的灵魂里。
“距离记者发布会还有十四个小时。”
“那又怎么样?除非我看到你跟陆然彻底决裂,看到你彻底身败名裂,我才会履行承诺。”洛清媛冷笑一声,说话毫不留情,声声刺骨。
“妈。”
晏长安微微地笑了笑,竟是叫出了好久不叫的称呼。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你究竟有多恨我呢?”
摇了摇头,不等洛清媛反应,晏长安便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爸车祸去世,那个时候我还没出世,对吧?”
仰起头来冲着洛清媛微微笑出声来,“妈,我知道你不能接受爸的死,所以把所有的痛苦全部转移到我的身上。”
“我理解,也接受。”
“陆然妈妈生病躺在床上的时候啊,她拉着陆然的手,说陆然啊,妈可能撑不下去了,你一定要好好过,一个人也要好好过。”
“而我啊…”
晏长安微微摇了摇头,抬起头来望向洛清媛。
“你恨不得我现在立刻就去死,而我…恐怕也是第一个豁出一切想要自己母亲捐一个肾给别人的儿子吧?”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掩饰不住悲伤,却决绝的让人心慌的晏长安。
洛清媛心脏某一处隐秘的位置微微一颤,竟是泛起了些许异样的情绪,让她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是在女人心中的异样还没有蔓延开来的时候,脑海中就忍不住浮现出晏绍浑身是伤,待在监狱里痛苦不堪的模样,习惯了将近二十六年对晏绍的绝对偏爱,哪怕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此时此刻也全部都演变成了彻骨的冷漠跟恨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以为我会手下留情!”
晏长安没有说话,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砰——
砰——
砰——
三个响头,动作缓慢却坚决,一帧一帧,像是跟什么东西告别。
站起身来,晏长安深深地凝视着洛清媛,微微地摇了摇头。
“妈,我跟你磕三个响头,并不是因为我觉得我做错了。”
晏长安站在原地,脊背挺直,几乎要看进洛清媛的灵魂里去。
“我活了二十六年,到现在为止,我突然想要活的简单一点。”
顿了顿,男人眼神有些恍惚。
以前他拼了命的想要讨好洛清媛,拼了命的想要让她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拼了命的想要让自己的母亲快乐。
为了爷爷的期望,他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不甘,努力地想要跟晏绍和平相处。
为了晏家,哪怕是在外面再艰难,再痛苦,哪怕是艰难跋涉,寸步难行,晏长安也不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态。
他记着呢。
不能丢了晏家的脸。
可是啊。
直到现在,还剩下不到四十五分钟他就要彻底一无所有的时候,他突然大彻大悟,想要活的简单一点。
身体里面流淌着的血脉亲情,被晏家这么多年给予他的所有痛苦磨折全部抵消。
他磕这三个响头,是最后一次,站在儿子的角度,为母亲做出的道歉。
从现在这一刻起,他不想再扮演晏家的孩子,不想再扮演洛清媛恨之入骨的儿子。
他只想活得简单一点。
他只想做陆然的爱人。
转过身去,不看洛清媛的表情,晏长安的声音逐渐冷漠了下来。
背对着女人,脚步微顿,晏长安一字一顿的开口。
“这十个人我会留在这里,直到记者招待会结束。”
“如果到时候你违背承诺,我并不介意,让他们带着你去医院,强制执行。”
说完晏长安径直推开门离开,中途没有回头看过洛清媛一眼。
或许是太过凉薄了一些。
可是他这一生,再也不想跟晏家有任何关系,也再也不想,拥有一个无时无刻,不想让他去死的母亲。
咔嚓——
手中的汤勺掉在地上,洛清媛脸色煞白。
在确定了晏长安说的话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在之后,洛清媛几乎是没有经过太大的犹豫,便是妥协了。
或者说,当亲眼看到晏长安在她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从此恩断义绝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之后,洛清媛说不出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是感觉到心里空了一块儿看不见摸不着的位置,平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稍微动弹,便是能够簌簌的灌进冷风来。
失去一切,身败名裂,跟陆然彻底分开。
那便算是给晏绍报仇了,对吧?
至于救不救李红梅…
根本从头到尾就不是洛清媛的肾,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只是说一句话点个头的事情。
妥协的过程很顺利。
可是为了避免晏长安知道肾/源并不是出自自己的身体,洛清媛又是大费周章的找来了晏家聘用了多年的高级医生,竟是在私人医院里,为肾/源活体捐赠人进行了肾脏摘除手术。
只要晏长安按照她的条件去做,记者发布会一结束,那么李红梅即刻进行手术。
若是没有…洛清媛也不介意为了晏绍,亲手毁掉另外一个人活下去的希望。
“砰——”
晏绍一脚直接踢在面前的桌子上,眼神阴戾死死地盯着洛清媛。
“也就是说现在陆然那个要死不活的妈正在手术了?”
从未见过晏绍这个模样,洛清媛心中猛地一跳,有些不习惯的抬起手来抓住晏绍的胳膊,刚想开口却被晏绍狠狠地甩开。
“你是不是疯了!”
“你这是报复吗?”
“妈,你这是在报复晏长安吗?”
“我要他这辈子都后悔!我要他亲眼看着陆然那个乡下的妈去死!”
晏绍一巴掌直接将洛清媛甩开,眼中的戾气几乎可以将她生生吞噬殆尽。
“你是不是也偏向晏长安,啊?”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儿子没有他好,啊?”
晏绍死死地盯着洛清媛,原本就有些阴沉可怖的五官此时此刻越发的显得扭曲狰狞起来。
洛清媛猛地一颤,从未看见过这个模样的晏绍,竟是一瞬间在心中升起了些许难以言喻的陌生感跟恐惧感。
原本跟晏绍的单独在房间里见面机会就是洛清媛托关系塞钱得来的,此时此刻晏绍瞬间发狂,却是让狱警惊觉起来,迅速站起身来强行干涉中断了这次会面。
“妈,你不可以心软!”
“你要给我报仇!”
“我才是你最亲的儿子!”
洛清媛靠在凳子上,望着晏绍被押解着离开的背影,竟是长久缓不过神儿来,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
————
医院。
陆然一个人坐在走廊上,视线停滞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上面,眼神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缓缓地抬起头来,移到手术室门口上面亮着的红色指示灯上。
昏昏沉沉,心脏某一处空空荡荡,细细密密的钝痛透过每一个神经元传递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上一次坐在这里,是李红梅生死垂危时候的抢救。
哪怕是被抢救过来,也要面临着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的绝望与梦魇。
而这一次,当手术灯熄灭,迎接李红梅的,则是崭新而灿烂的新生。
陆然艰难的扯了扯嘴角。
他应该高兴。
疲倦的靠在墙上,墙板冰凉几乎要侵入骨髓一般。
陆然缓缓地闭上眼睛,那一瞬间,几乎这一生都不想再醒来。
晏长安站在记者招待会现场的样子几乎像是刻在他脑海中了一样,黏腻的饮料顺着他的发梢,额头,还有衣领流下来的模样。
被所有人丢过来的水瓶砸中的模样。
周围所有的背景在陆然的脑海中全部都模糊成一片光影,唯独晏长安那一张脸。
陆然看到他在对自己说。
陆然。
走。
快走。
像是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陆然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小王的到来。
女孩妆容有些凌乱,眼角通红,手里紧紧攥住一个牛气纸袋,站在陆然的面前,竟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甚至不敢坐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然终于回过神来,抬起头来看到小王,没有多说什么,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勉强扯开嘴角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容,伸出手来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依旧没有坐下。
“这是晏男神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将牛气纸袋递给陆然,小王眼眶越发的红了几分,“晏男神他让我告诉你他没事,让你不要担心。”
动作停顿了片刻,陆然恍惚怔楞了片刻,所有的血液全部冲到头顶,唇角干涩,轻轻合上眼睛,小声说:“他还说了什么?”
小王摇头,视线转移到陆然手上的牛气纸袋上。
“他说所有的话都在这里面了。”
晏长安让小王帮忙转交的,是一封信。
捏着薄薄的信封,陆然没有立即打开,视线反倒是凝固在空气中的某个点上,隐约的竟是忍不住有些恍惚。
晏长安的字写得极好,一手干净利落的硬笔书法,几乎是可以直接拿去当模板范本一样的赏心悦目。
陆然不止一次看着晏长安写字,更是不止一次的在旁边啧啧叹息,忍不住嫉妒。
摇头晃脑的凑到晏长安身边,陆然重重的叹了口气,颇有些遗憾的冲着晏长安开口道:“你说我要是能有你这么一手好字,至于单身了整整二十六年吗?”
晏长安挑眉,将手中的钢笔放下,视线转移到陆然的身上。
“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那必须得有啊!”陆然猛地拍了拍大腿,回首往事,竟是有些不堪回首。
“你们当初念书的时候难道不兴给女孩子写情书吗?”陆然撇撇嘴,有些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开口道:“想当初我为了给那个白裙子麻花辫的女孩写情书,绞尽脑汁的想了半个多月,一晚上写了撕撕了写,不知道费了老大的劲。”
听到陆然这句话,晏长安的眸色骤然变得幽深的几分,挑眉,望向陆然的眼睛,“你还给别人写过情书?”
完全没有意识到晏长安的眼神变化,陆然还沉浸在自己初恋因为一封情书的失败中不可自拔,挥了挥手,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别提了,你都不知道我这辈子第一封情书有多失败。”
陆然撇撇嘴,暗自在心中腹诽,他字写得也不算是多差啊,就算是比不上晏长安这种开了挂的程度,最起码也算是个…算是个正常人水平啊,咳咳,顶多就是龙飞凤舞了一点,简练了一点。
“人家姑娘说她不想跟一个字写得不好的人在一起。”
想到当初怀揣着激动忐忑的心情站在信中约好的地方等待的自己,迎接来的却是这么一个严肃而坚决的回答,陆然便是心中有些忍不住叹息。
至于吗?
我字写得不好可是我人长得帅啊。
摇头,陆然撇撇嘴,视线落在桌上晏长安那一手让人忍不住惊艳的书法上面,竟是嘿嘿一笑,冲着晏长安扬了扬眉毛。
“幸亏老子弯了,嘿嘿。”
“以后再有谁嫌弃我字写得丑,我就把你给推出去,怎么了,老子字写得丑怎么了?没我男人写得好的都不要说话!”
越说越兴奋,陆然咂吧咂吧嘴,颇有些与有荣焉狐假虎威的意思。
而晏长安听到陆然最后一句话,挑了挑眉,眸色越发的幽深了几分,望向陆然,意味深长的开口问道:“你说字写得好的人都应该去写情书,恩?”
陆然想都没想,头点的跟个拨浪鼓似的,“那必须啊,不然多暴殄天物浪费资源?”
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晏长安缓缓勾起唇角,眸光灼灼,凝视着陆然的眼神隐约的有些惑人。
“你都承认我是你男人了,陆然,我给你写一辈子的情书怎么样,恩?”
思绪回拢,陆然的动作有些僵硬,缓缓低下头,落在手中的信封上。
当初晏长安这么说的时候,他究竟是怎么回答的陆然现在已经记得不太清晰了。
可是明明是要给他写一辈子的情书的人,为什么,却被他亲手给弄丢了呢?
陆然喘了几口粗气,握住长椅的扶手,刚才控制着自己忍不住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陆然…”
小王站在一边忍不住有些担心,上前一步试探性的开口问道:“你不看看晏男神跟你说了什么吗?”
终于回过神来,陆然僵硬点头,攥紧了手中的信封,唇角干涩,轻轻阖上眼睛,小声说:“看,怎么不看。”
这封信是晏长安今天早上凌晨五点,在陆然因为体力透支彻底昏睡过去之后写的。
握着钢笔坐了很久很久。
男人竟是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下笔。
转过头去望向沉睡中的陆然,此时此刻天光已经有些蒙蒙亮,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很小的灯。
从晏长安的角度望过去,陆然睡得很熟。
似乎是太累了,哪怕是在睡梦中,陆然的眉头依然微微蹙起,像是有些痛苦的模样。
晏长安深褐色的眼眸闪过一道复杂晦暗的情绪,沉默的注视着陆然,一动不动,像是要将这张脸彻底镌刻在自己的脑海心脏当中一样。
墙上挂着的时钟秒针滴答滴答的走了不知道多少圈,直到天光大亮,晏长安方才终于收回视线。
陆然:
本来这些事情是应该当面说的,可是你太累了,所以多睡一会儿,好好休息,我写下来,你记在心里就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就意味着阿姨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开始手术了吧?
首先第一件事。
你该去开始锻炼身体了,我已经跟丁当提前交代过了,会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给你空出去健身房的时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十次里面有七八次,你都是被我给做晕的,对吧?
乖乖听话去健身房,恩?
我不在你身边,你还有阿姨需要去照顾,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陆然,我希望你能够健健康康的。
当我回来的那一天,我希望能够看到你好好的,活蹦乱跳的。
写到这里,晏长安的笔尖顿了顿,像是沉默了三秒钟似的。
男人薄唇微抿,眼中的情绪越发的汹涌晦暗起来,转过头去看了陆然一眼,再度提笔继续往下。
没错。
当我回来的那一天。
不会真的以为我真的会舍得放弃你,舍得亲眼看着你跟别人在一起吧,恩?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的话,那么陆然。
现在,我很认真,很严肃的告诉你。
这辈子,别说是我还活着,哪怕是我死了,变成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们要相互亏欠,相互折磨,只要有我在,陆然,这一生,你都不要想再有别人。
但是啊。
乖。
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了。
一段时间有多长呢?
我也说不太清楚。
但是啊,你应该知道,我舍不得离开你太久太久的,对么?
以前啊,我总觉得我已经足够冷静,足够强大,足够去保护我身边的所有一切。
可是直到这一刻,我才突然发现不够。
远远不够。
总之啊,请你相信你的男人,只要你保证你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蹦乱跳的,甚至是张牙舞爪的,照顾好阿姨,照顾好自己,我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陆然,虽然我现在说不准这个时间究竟是多长,但是你愿意等我吗?
第二件事。
华娱的股份仍然在我的手里,我已经将在华娱的话语权全权交给丁当。也就是说,哪怕是我离开了,你在华娱未来的所有一切,都不会受到这件事情的任何影响。
陆然,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的。
从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块儿金子。
我想看着你越走越远,越来越明亮璀璨,越来越优秀,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散发更大更夺目的光与热。
同样的,我也知道你有多珍惜你的事业,多热爱你现在的工作。
夸了你这么多,陆然,我知道你可以的。
拿个奥斯卡影帝给我看看,好不好?
第三件事。
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我可以接受你拍任何类型的戏,接各种题材风格的电影。
但是吻戏要用替身,恩?
还有啊,那些危险的,可能出现任何不可预期状况的事情,都不要轻易去尝试。
我能够理解你为一部戏付出的心情,却不希望你出现哪怕是一丁点的意外。
当然,同样的话我也会跟丁当交代一遍。
陆然。
不要让我担心。
最后。
乖。
等我回来。
短短的一封信,不过寥寥数百字。
从头到尾,晏长安没有提及两个人离别的悲伤,没有痛苦的挣扎,更加没有提到任何关于他几乎失去一切,受尽唾骂跌进地狱的心情。
他只是跟陆然说,照顾好自己。
他只是在跟陆然说,乖,等我回来。
语气平静到像是他不过是即将要去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出一趟差,用不了多久就会归来一样。
或许是因为从小便是在晏家艰难跋涉着成长的缘故。
晏长安坚强安静的成长成了一颗笔直而骄傲的树。
同样的,似乎是因为见惯了冷眼与嘲笑,缺失了亲情与爱的缘故,晏长安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便是已经发誓,若是有一天,他能够遇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
哪怕是倾尽一切,他都要爱他,珍惜他,护他平安喜乐,健康顺遂。
所以在他看来,并不觉得自己有丝毫的委屈。
一点都不委屈。
他只需要替陆然做出选择,替陆然保住那个他这辈子最亲最亲的人。
剩下的一切,包括陆然接下来要走的路,他也会在未来的时间里慢慢铺平。
他不会看着陆然从此以后就彻底离开他的生命,更加不会允许除了他之外,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在陆然的生命里。
晏长安不恐惧,不慌张。
他只是千方百计的想要早一点回到陆然的身边,护着他,再也不会受到任何的威胁侵扰。
————
————
陆然的目光长长久久的停留在最后四个字上面。
等我回来。
紧紧地攥着薄薄的一张纸,涨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四个字,几乎是要将这张纸看破一样的用力。
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张开嘴巴,坐在医院安静的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呼吸声的走廊里,无声的笑了出来,笑到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晏长安跟他说,陆然,你这一辈子都不要想有别人。
笑声渐止,陆然低着头,微微阖眼。
晏长安。
晏长安啊。
这辈子遇到你,我还怎么可能在有别人。
这个男人啊。
从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有多自私,从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最后一定会选择李红梅。他怕自己为难,怕自己痛苦,所以提前就帮自己做出选择。
洛清媛的条件,是要晏长安跟自己,全部身败名裂,受尽唾骂。
晏长安却在这样近乎于举步维艰,别无选择的时候,护的自己尽是周全,几乎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牵连和影响。
甚至是昨晚那一场近乎于疯狂的欢爱。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陆然才发现晏长安亲手布置的那个摆在床头的摄像头,从头到尾,男人根本就没有按下开关。
他曾经说,我不能担保可以帮你规避一切风险,但是最起码,我可以帮你保护好你珍惜的一切。
当初陆然还曾经大言不惭的拍着晏长安的肩膀,说都是大老爷们儿,我们相互保护。
直到现在,晏长安一语成谶,陆然才近乎于锥心刺骨的发现。
在这一场他以为自己付出一切的感情中,从头到尾,都是晏长安倾尽了一切的在对他好。
而他竟是自私的让自己都忍不住唾弃。
这封信,从头到尾,晏长安没有提及自己名声尽毁,一瞬间从神坛跌进地狱的落差跟痛苦,更没有责怪过陆然只言片语,甚至他连这件事提都没有提起。
他只是跟陆然说,乖,要照顾好自己。
他只是跟陆然说,等我回来。
他不跟陆然提起接下来他将要面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难困顿的局面,不跟陆然诉说若是想要平平稳稳的回到他的身边究竟要付出多么难以想象的努力。
甚至他自己现在已经踩在沼泽里,抑制不住的往下陷,在坠落下去的前一秒钟,甚至都还在帮陆然铺路。
他说,拿个奥斯卡影帝给我看看,好不好?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陆然终于恍恍惚的移开视线,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这封信折叠几遍,放在衬衫上衣口袋距离左边胸膛最近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陆然方才抬起头来望向面前一直站着不敢说话的小王身上。
“他走了么?”
直到发出声音,陆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彻底沙哑,像是被硬砂纸磨过的一样,近乎于刺耳的难听。
小王一直瑟缩着不敢说话,猛地听到陆然说话,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拼了命的点头。
“我一直躲在旁边,看到晏男神走了我才走的。”
是这样啊。
陆然仰起头来视线落在天花板上。
上面有一个蜘蛛网,还有一只蜘蛛。
良久良久,陆然阖上眼睛,唇角干涩,小声开口:“跟我讲讲他跟你说了什么,好么?”
小王猛地一愣。
她最开始没有理解陆然的话,可是在怔楞片刻之后旋即带来的,是更加不知道怎么形容的酸涩不忍。
她是一个局外人。
她喜欢了晏长安将近五年。她曾经日日夜夜的幻想过,究竟有什么样的女人能够配得上那样的男人,也曾经不切实际的做过那样甜蜜的梦,说不定真的会有灰姑娘遇见王子的故事,那个幸运的人是自己。
当她拿着陆然给的假,晏长安给的钱治好了父亲的病回到医院准备重新开始照顾李红梅的时候,却是发现了她心目中高不可攀的男人,对着陆然温柔的像是整个世界只装得下他一个人,连带着对李红梅,几乎是比她这个专业的陪护都还要细心照料的时候。
她甚至心里还在想,两个男人,怎么能够在一起呢?
可是直到晏长安将事情的始末讲给她听,求她帮一个忙的时候,当陆然站在记者招待会说晏长安没有强迫我的时候,当晏长安被所有人攻击,却还在冲着陆然说,走,快走的时候。
小王竟是忍不住的觉得。
这两个人,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他们如果不能在一起,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感情可以在一起呢?
直到现在。
坐在手术室门口,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她看着陆然攥着晏长安写给他的信,哭了笑又笑了哭,像是保护着什么稀世之宝一样将信纸折叠在一起,放在胸口,问她晏长安还跟她说了什么的表情。
近乎于小心翼翼的神情。
他想透过自己,多知道一点晏长安的消息。
他们怎么能爱的那么辛苦呢?
辛苦到连她这一个局外人,只是站在旁边看一眼,都觉得艰难。
是幸运,也是不幸啊。
小王隐忍着心中的情绪,扯出一个笑容来望向陆然。
“晏男神说让我好好照顾李阿姨,顺便监督你好好吃饭,不要让你生病,他说他回来…他回来了给我涨工资…”
听到这个,陆然的眼神晃了晃,像是有光芒在里面闪过,又迅速消失不见。
恍惚点了点头。
陆然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像是在跟小王说话,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会好好吃饭。”
“我会去健身房锻炼。”
“我会好好拍戏。”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停顿了很久很久,陆然的目光定在空气中的某一角上,像是透过白色的墙壁,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样。
“我会等你回来。”
沙哑着嗓子,声音低到微不可闻,陆然一遍一遍的重复。
“晏长安,我会等你回来。”
啪——
李红梅手术室上面红色的指示灯终于熄灭。
满脸疲色的医生身上还沾着血,一边摘口罩一边推开门走出来。
小王眼睛一亮,猛地拉住陆然的胳膊,竟是有些语无伦次。
“陆然,陆然,阿姨的手术结束了!”
猛地回过神来。
陆然恍惚的站起身来,竟是忍不住身体晃了几晃,勉强扶着墙壁方才稳住。
小王最是心急,拉着医生的胳膊就开口问起来。
“医生,阿姨怎么样了?手术怎么样?成功了吗?”
陆然深呼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望着医生开口:“我妈她怎么样了?”
拍了拍陆然的肩膀,医生点了点头,又是欣慰又是感慨,“肾脏送来的很及时,手术也很成功。”
“病人大概明天后天就回苏醒了。”
“基本上如果过了一个星期的观察期,没有什么排异反应的话,那就算是彻底好了。”
听到这句话,陆然忍不住张开嘴巴笑出声来。
当着医生的面,捂着心脏,笑着笑着,眼眶就红着起来,蹲在墙角,嘴角依旧是笑着的,一张英俊的五官,却是皱在一起,难过的像是一个脆弱的孩子。
叹了口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医生也只当是陆然在为这些年给李红梅治病现在终于有了结果而一时情绪失控,并没有多说什么便是离开了。
小王站在原地,看着彻底失控的陆然,她的眼眶也忍不住湿润起来。
医生不懂,她怎么可能会不懂?
为了治好阿姨,陆然几乎是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放弃晏长安,牺牲了晏长安,就等于是硬生生的把自己的一颗心都给挖开,然后再狠狠掏空。
撕心裂肺。
撕心裂肺啊。
直到现在,医生终于打开手术室的门,说手术很成功,明后天就会醒来,阿姨已经脱离危险。
陆然的心里。
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近乎癫狂的将压抑了一整个星期的情绪全部都发泄出来之后,陆然竟是直接倒在医院的走廊里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