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去。”永贞道:“见姨娘代我请安,便中务须捎个信来。”二人同行到哈哒门外酒馆中饯别,进忠终是郁郁不乐。酒罢,二人洒泪而别,正是:
高馆张灯酒半醒,临歧执手惜离群。
只因花底莺声巧,至使天边雁影分。
进忠别了永贞,寻个客店安下。次早复进城买了些礼物,雇到宝坻的牲口。才出城,只见一簇花子拦住个出京小官儿的家眷讨钱,被那不知事的家人打了他,他们便一窝蜂聚起有三四百人,齐来乱打乱嚷,将女眷们的衣服都扯坏了。直闹到日中,乱抢东西,只等散了几串钱才散。进忠才得上路,赶到宿店,已是日落。
卸下行李,再摸袖内银包,已不见了,左摸右摸都没有,只见袖底有一个小洞,五六层衣服总透了,原来被爬手剪去。细想道:“是了,就是从花子闹时剪去的。幸得买东西剩下的两许散碎银子还扎在汗巾内,未曾拿去。”心中好生烦恼。熬煎了一夜。
次日清晨打发了房饭钱,上了牲口赶路,将晚到了宝坻,赶到石林庄。
到了庄上,打发牲口去了。通过名姓,少顷,走出一个小官来。迎接到厅上见礼。茶毕,叙起来,原来是他姨娘之子。请进忠入内,陈氏出来相见,问了一番。陈氏道:“自别了姨娘,日日望信,总不见来,还指望再得相会,不觉别了十五六年,今见官人,甚是伤心。”说着不觉泪下。进忠道:“当日我们去时,表弟还未生哩”陈氏道:“生他那年,公公就去世了。次年他父亲也亡故了。月儿又嫁了远去。我又多病,家里事无人照管,也比不得当日了。”进忠道:“月姐可曾家来”陈氏道:“今年三月来家,住到八月才去的。昨有人来说,已养了个儿子了。他说你在他家住了许多时,说你进京去了,就要来看我哩哄我终日望你,怎么到此时才来”进忠道:“因在京有事,担搁至今。”少顷,丫头摆上酒来。三人共酌。饮毕,送他到前面房里安歇。进忠暗恨七官道:“我待他不薄,他如何误我大事月姐来家,就不捎个信与我。我若早来,还有许多快乐,也不至费去这宗银子,也不至受那恶妇的气”心中悔恨不已,这正是:
自恨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惜芳时。
繁英落尽深红色,绿树成荫子满枝。
次日到庄前庄后闲步,庄上还有认得的,都来相见。只见庄上的光景萧条,颇不似旧,田也荒得多了,树木也凋零了,房屋也多倒塌了,羊栅内只好有三五百只羊了,牧童只有一个是旧人。又走到当日结义处看看,与牧童对坐话旧,不觉凄然泪下。想起当日刘、李以关、张自许,刘瑀不知刻下何如,永贞虽稍稍得意,又遭那恶妇,致我不能久住,可见人心不古。闷闷而回。
无奈一冬雨雪连绵,不能起身,直至腊月下旬方止。陈氏坚留住进忠过了年去,除夕在里面守了岁,出来睡觉,想起去年今日同月姐行乐,如今他那里知道我在这里凄凉,只好了七官快活。思想了一会,昏昏睡去。梦到家中,如玉接着,夫妻欢乐,拜见过丈母。如玉道:“你去后,我生了个儿子。”
叫乳母抱来看时,如粉妆玉琢的一般,进忠抱着甚是欢喜。顽耍一会,乳母抱去。二人上床就寝,百般恩爱,共诉离情。正自绸缪,忽听得一声鸡唱惊醒,依旧是孤衾独抱。昏沉了一会。正是:
江海飘零,风尘流落,恨天涯一身萧索。昨宵除夕,梦到家园行乐。最伤心,遮莫邻鸡惊梦觉。十载难逢故己友,三年到与身心却。向深林且听子规啼,归去着。
进忠定了片刻,想道:“我虽费了丈母麦价,家中尚有千金可偿。我妻子是个贤慧的,谅不怪我,不如回去罢。”一念乡心,收煞不住,只得勉强起来,贺了各处的节,饮了两三日春酒,挨过了初三,定要起身。陈氏苦留不住,送了他十两盘费。新年没长行牲口,只得短盘到涿州再处。
别了姨娘,不日到了涿州。天晚了,客店俱满,直到路尽头一家,两间小店尚空,只得打发了牲口,去卸下行李安下。店中只得老夫妻两个。进忠是辛苦了的人,一觉睡去,到半夜时被狗叫惊醒了。听得房内有响动,猛睁开眼,见壁上透进亮来,即忙爬起来看时,见后壁上一个大洞,原来是篱笆被贼巴开。再看行李、衣服尽无,只丢下一件棉袄、一条被。忙敲起火来照时,裤子落在地下,只得拿起来穿了,坐待天明,心中好生气苦。丝毫盘费俱无,如何是好便寻店家吵闹,要喊官。邻居皆来劝阻,有那解事的道:“老兄,你看他这两个老朽,已是与鬼为邻的人,就送到官,也不能夹打他。万一逼出事来,反为不美。不如且住在他店里,叫他供给你,速去访到贼再处。”进忠也没奈何,只得住下来,好生愁闷。自出世以来,从没有受过这样苦,虽经过几场大难,却也没有吃着苦,这逐日的粗粝之食,何曾吃过,哪能下咽
不觉过了十数日,酿出一场大病来,浑身发热,遍体酸疼,筋都缩起来难伸,日夜叫喊。有半个月,忽发出一身恶疮来,没得吃,只得把被当出钱来盘搅。
过了几日,疮总破了,浓血淋漓。店家先还伏事他,后来见他这般光景,夫妻们撇下屋来不知去向。进忠要口汤水也无人应,只得挨了起来,剩的几百文钱渐渐用完了,邻家有好善的便送些饭食与他。后来日久难继,未免学齐人的行境。幸的天气渐暖,衣服薄些还可挨得,只是疮臭难闻,邻家渐渐厌他臭味,虽讨也没得。一连饿了两日,只是睡在地下哼。有一老者道:“你睡在这里也无用,谁送与你吃今日水陆寺里施食,不如到那里去,还可抢几个馍馍吃。”进忠哼着道:“不认得。”老者道:“进了南门,不远就是。”进忠饿不过,只得忍着疼,挨起来拄着竹子,一步步挨进城来。
已到寺了,只见许多乞儿都在寺门前等哩。见门外已搭起高台,铺下供养。
到黄昏时,众僧人上台行事。只见:
钟声杳霭,幡影飘摇。炉中焚百和名香,盘内贮诸般仙果。高持金杵诵真言,荐拔幽魂;手执银瓶洒甘露,超升滞魄。观世音合掌慈悲,焦面鬼张牙凶恶。合堂功德,画阴司三途八难;达殿庄严,列地狱六道四生。杨柳枝头分净水,莲花池里放明灯。
直至二更后,法事将完,众僧将米谷馒首斛尖等物,念着咒语乱抛下来,众花子齐抢。正是力大者为强,进忠也抢到几个馒首,挨不动,只得就在山门下睡了一夜。只听见同宿的花子相语道:“明日泰山庙有女眷来游玩,我们赶趁去。”
次日,进忠也挨着跟了来,见那泰山庙真盖得好。只见:
金门玉殿,碧瓦朱甍。山河扶秀户,日月近雕梁。悬虾须织锦龙帘,列龟背朱红亮槅。廊庑下,磨砖花间缝;殿台边,墙壁捣椒泥。帐设黄罗,供案畔,列九卿四相;扇开丹凤,御榻前,摆玉女金童。堂堂庙貌肃威仪,赫赫神灵如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