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活”宋易苦笑着对忠叔叹道。
忠叔提起一坛屠苏酒,豪迈的拍开封泥,咕隆隆的一口口仰头灌下,颈项中,银色发丝上俱是酒水珠子
人虽年迈,但豪气干云
半坛酒下肚,忠叔嘿嘿笑道,一脸红光焕发的说道,“战士就该死在战场,我老头子其实心中一直最想做的事情便还是希望跟着岳将军在战场冲杀上天终究给了我这个机会,何惧之”
“你放心,我带出来的兵,虽然不敢称精锐,但多杀几人,多活片刻,却还是可以的”
看着忠叔爽朗的笑,宋易也跟着提起酒坛喝了几口,然后让忠叔去休息,自己也回到了小院之中。
扶摇坐在树下,看见宋易回来便跳下来问道,“让我去吧”
“不行”宋易摇了摇头,知道扶摇说的是什么。
扶摇认真的盯着宋易说道,“我的剑法比你好,而且轻功也比你好得多,我去更合适”
宋易很郑重的对扶摇说道,“你的飞剑虽然厉害,却终有极限,而你轻功再高,却在空中无能为力,你不懂操纵着热气球所以你不适合。而且,你一向小看飞刀技巧,却不知此次是证明我飞刀技巧的时候了么”
扶摇神色不悦,咬着唇死死的盯着宋易,不知道怎么说话,却又不肯。
“别难过,我不会死”宋易笑着说道。
“不信”扶摇哼道。
“你想,我若死了,我的家人怎么办还有我还未出生的孩儿岂不是可怜我自己也怕死,怎么舍得去送死”宋易笑道。
“可是哪怕你飞得再高,金人的弓箭依旧可以射得到,哪怕你能诛杀完颜洪亮,三十万大军却依旧不是这几千人可以阻挡的”扶摇竟然第一次红了眼圈,咬着嘴唇低声道。
她对于宋易,更像是一种对于玩伴的依赖,而像她这种心性纯澈的女孩儿来说,简单的世界中,当然无法忍受自己依赖的人去送死。
宋易当然知道扶摇说的是事实,他笑了笑说道,“你忘了我有一个秘密吗我的伤口能迅速的愈合,哪怕我受伤了,也不会死的你该相信我,我认真起来从没骗过你”
扶摇红着眼盯着宋易半晌,才努着嘴伸出自己细嫩的尾指娇声道,“那你和我拉钩,保证你不许死”
宋易无奈笑了笑,最终却还是和扶摇做了这种小孩儿的承诺方式拉钩。
整座儒州城,此刻加起来也不足五千人,城外就是三十万金人虎狼大军,任何人都不存希望,但却再没有人离开。
这世上,总有些人是认为有些东西比死亡更重要。
只是,城中的气氛却显得很压抑,大家都不愿意说话不愿意笑,更多的人是写着家书,不会写字的人则用粗俗的言语口述着让朋友代写但其实有些人心中很清楚,哪怕自己的家书写了也未必传得到家人手中;哪怕传到了家人手中,他们也未必识字
但他们还是想留下些什么,证明他们的荣光。
天将破晓。
这是最后一日,儒州城头的士兵忽然发现自幽州方向奔来了一大群人,这些人踩着晨曦仿佛镀着一层光芒出现在城下。
来自幽州城的所有城民,都来了。
他们当中,青壮年在最前,老翁骑牛,妇人骑马草鞋已破,衣衫被荆棘划烂但是,他们用自己那颗躁动的心,那双用力的双脚,用粗糙的双手分开荆棘,拼命一般的终于赶到了儒州城外。
城头的士兵,望着城下那些衣衫褴褛彷如逃难的人大声问道,“城下何人不知此处大战么速速离开”
一路上几乎背了媳妇半路奔来的屠夫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口酒,然后咧嘴嘿嘿一笑,冲着城头大声喊道,“幽州城所有大赵子民,特来追随宋易大人,希望兵爷打开城门,我们不怕死”
接下来,这群衣衫褴褛的人,异口同声的重复了这一句话,声欲震天,撕破了这个压抑的黎明
城头那些早已抛却了生死的士兵,在最初的震撼之后,有人不知为何流出了眼泪,放声哭了起来。
哭完之后又是不羁的大笑
“你们且等着,容我去请示王将军”城头校尉红着眼圈喊道,然后让一名小兵迅速的去通报王魁
他抬头望了望天,一轮巨大的明日突破了地平线,在这压抑的黎明显得格外的刺眼
以至于,这城头的所有士兵,都被刺红了眼,想要流泪
第四百零六章独守孤城,宛如天神
人之初,性本善。
在这大千世界中,许多人为了自己的小千世界庸庸碌碌而活,早已忘记了善恶,早已难辨黑白昼夜与是非。
但,忘记与难辨却终究不是泯灭。
就如宋易当初在幽州城的所为一般,他本可以更幸福更快活的生活在江南,但他却来到战乱的燕云,他带着幽州城的男女老少一起去见证一场大战,一场奇迹。
他用最直白的方式,呈现一场震撼给这些不懂大义的人。
当时,宋易想的还是在这些人的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如今,这颗种子终于掀翻了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破土而出。
三千人,带着他们纯粹的热血来到了儒州城下。
当王魁收到消息时震惊了,当宋易收到消息时也震惊,所有人都震惊了
于是,当城门开启的那一刻,城内外许多人的血就像是燃烧了起来一般,口中自发性的发出了震天的吼声。
那吼声,没有任何具体的字词,只是单纯的吼声。
在吼声震天当中,王魁这位硬汉愣是咬着牙龈出了血都不想流下泪,但目光中泛着的那种晶莹是他许多年未曾出现过的感动
王魁只懂打仗,见惯了生死,见惯了要好的兄弟在自己面前死去,那些都已经成为习惯,因此他自认为自己的心肠早已坚硬。
但其实,他在生死之中行走也忘记了许多年前的一些往事
在贫穷的人家,有这么一个习惯。
哪怕再最困苦的时候,邻居送来一碗面救济,等到邻居有困难的时候,那么就算再穷,主人也一定会倾尽所有去帮助邻居。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而寻常的现象对于穷人,只需要以心去换心,他们便会死心塌地。
所以,王魁所震撼的,其实只是普罗大众最寻常的一种回报方式。
但,这衣衫褴褛更像叫花子的三千幽州人,却真实的撼动了儒州那股压抑悲凉的气息。
于是,在已知不可能战胜的情况下,儒州城的所有人,重新焕发出了一种盲目的自信
所有人相信,这一战必将神圣而伟大
宋易在见过哪些幽州城来的百姓后,只是笑了笑对着他们道,“这一次,可没有好酒招待你们”
“不要你请我们,下次我请你到我家吃肉”屠夫嘿嘿笑道,他美貌的婆娘在一旁附和着点了点头。
翠花婶笑着说道,“我家娃儿死活要跟着你打仗,就怕再错过一次”
东郭老头杵着拐杖激动的说道,“上一次没死成,这一次我又来送死了嘿嘿,死不死都已经够本了,活得不再孬”
叙旧毕竟短暂,宋易说的也很少,但心中却也渐渐更加绷紧。
王魁将军事所有权都交给了宋易,这根本是违反了军规的但是,儒州城所有人都明白自己是先被抛弃的,又有谁此时还会记得儒州以外的世界规则
没有规则,一切便在无声中进行,三千幽州人很快被拆散打入了儒州城的士兵队伍中,而儒州不缺的是铠甲一群叫花子一般的小民,在穿上铠甲的那一刻,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因为身上这套铠甲,甚至比有些人一辈子穿过的衣裳还要好看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