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樽低低喊了一声,看她没有反应,又回过头来,拽了拽她的手腕。
“阿七,你来看。”
……物不是,人也非啊。
当年连接天梯的铁链已经没有了,那一张让她生还的石椅也不见了。
赵樽站在里面,夏初七只能在洞口张望。
天梯间实在太窄,只容得下一人通过。
“嗯。”赵樽目光微微一闪,严肃的点了点头。他虽然分知她说的不是好话,也不想揭穿,只是举着火把在天梯间窄小的地方里探查着,静静地寻思起来。
夏初七唇角往上一扬,打了个哈哈,“变态就是比常人长得更好看。”
“变态?”赵樽显然不明白这个词儿的意思。
“呃……好吧,这样解释也成。”夏初七剜他,“你与她一样变态。”
赵樽点头,“是故!无路处,必定有路。”
夏初七遗憾的摸了摸鼻子,“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那个家伙的心思……实在难测!我活了这么多年,还真就没有见过她这般不按照理出牌的主儿……”
这……
这时,她手上一紧,抬头看去,赵樽正低头看她,问:“阿七,若是你,在闯入者破了你的前殿八室机关之后,你还会轻易让他再进入后殿?还会把入口摆在他的面前?”
想到还会面临的困难,夏初七这么爱钱的人,都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想要金银财宝,果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入口,哪里来的入口?
当初赵樽便是从这个甬道把她送入天梯间,再送到上面“生室”的。但此时,火把的光线太弱,照射的范围也太窄,左右一团也不过丈许,除了天梯间那个狭窄的地方,什么都瞧不明白。不过,地方太小了,轻易地便可以看出来,整个甬道包括天梯间的石洞里,都没有别的入口可供进出,更没有显而易见的机关可拉动。
“天梯间有入口?”夏初七狐疑地看着火光下的甬道。
他道:“从机关模型来,后殿一千零八十局的入口,便是这个甬道里的天梯间。”
赵樽淡淡说完,轻轻扼住夏初七的手腕,带着她率先往里走。
“空无一物便对了。”
“殿下,空无一物。”
很快,那侍卫回来了,冲赵樽摇了摇头。
众人提着气儿等待着,心里忐忑……
任何一个有危险地方,都不能轻易入内,这是常识。陈景一吩咐下去,便有一个身穿甲胄的侍卫,顶着头盔,拿着一簇燃烧的火把走了过来,速度极快地进入了那个洞口。
“是!”
“探!”
赵樽瞥她一眼,偏头,又看向陈景。
“厉害啊,这都记得住?”
夏初七惊叹一声,朝赵樽投去欣赏的一瞥。
“果然是这里!”
人多好办事,加上众人手里的器械是早就准备好的。在一阵“咣当咣当”的金铁声里,不多一会儿,石壁上被重新处理过的地方便被剥开了,那一堵石壁,终于又露出了它原本的痕迹。很快,堆砌的泥沙被刨开,那个一丈见方的小甬道露出了它黑黝黝的洞口。
“殿下吩咐,敢不从命?挖!”
东方青玄果然是一个脾气极好的,浅浅勾唇,便笑了。
一声盈盈的轻笑,打破了寂静。
“呵……”
赵樽语气带着命令,东方青玄又是兀良汗的大汗,他会服这个气?
不过,如今是在彼此的下属面前……
这两个人之间,曾有过命的交情。这两个人之间,也曾有刻骨的仇怨。都以为再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他们却偏偏握手言和了。从北坡入皇陵,没有发生过任何的不愉快。甚至于,偶尔还会像离别多年的老友,有说有笑的调侃几句。在众人眼中,赵樽一如既往清风冷月,高冷无双。东方青玄也一如往常,似笑非笑,温和娇媚……
现场的人纷纷看向他两个,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
赵樽静静与他对视着,不回避,不尴尬,从眉眼到动作,都从容、淡定。
东方青玄勾了勾中,挑高眉毛看向他,没有动弹。
他这不是摆明了把东方青玄的人当成劳工来使唤么?
一个字,语气淡淡的,但意思却不逗人喜欢。
“挖。”
赵樽点点头,黑眸回转,看向东方青玄。
想到天梯,夏初七心脏一缩,“呃”一下,左右看了看,伸出手去,又在石壁上摸了摸,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怎么好端端的地方,被修成了这个样子?……我不太确定。”
“天梯!”
“啥?”
许是思及往事,赵樽目光略有凉意,“是这里吗?”
她走了过去,眉头不由自主蹙起,“怎么了?”
夏初七在他两丈开外,看不清他的嘴形,但凭着感觉也知他在唤她。
“阿七过来。”
轻嗯一下,赵樽没有说话,只是凝重地拿过火把,在这个已经大变了样子的回光返照楼和沸水湖旧址上寻觅着,凭着记忆里的方向,慢慢摸索着走到那个被泥土封死的“天梯”处,回头看向夏初七。
“殿下!”
赵樽沉声喊了一句,陈景赶紧从侍卫手里接过火把,小步跑到他的面前。
“火把拿来——”
道常大师,果然是一个趣人。
这一回,换夏初七无语了。
“……”
“阿弥陀佛。”
“阿米豆腐。”
当今世上会敢于这般问的女子太少,夏初七这种问得直接的女子更是奇葩,道常哪里见过?……当然,她原本就是医生出身,见怪不怪,根本不以为意。不过,看见道常和尚那一张憋得快滴血的老脸,终于善心发现了,不再追问。
“……”道常面有窘意,“阿弥陀佛!”
活学活用?没有想到这老和尚还挺可爱!夏初七“噗哧”一声,压着嗓子,凑近他,低低问:“大师,后病可有痊愈?”
道常看过来,眉梢似是一抖,“大师不懂。”
“阿米豆腐!大师,你可懂?”
夏初七遗憾的摊了摊手,又瞄向他背后蹙眉而观的道常。
赵樽淡淡剜她一眼,“施主不懂。”
“请问这位施主,你可看懂了?”
没有人回答她,她无聊地瞥了一眼如风身边两个侍卫抬着的机关模型,学着道常的样子,双手合十,打了一个佛号,瞪圆双眼,看向赵樽。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只不过夏初七问了出来。
“没有路,怎么走?”
当初他们进入前殿的八室,还有开启机关的机关环,但后殿的起点在回光返照楼,可此处早已变了模样儿,根本没有可入之门。
夏初七往四面八方看了又看,并没有发现皇陵后殿的入口,不由叹息了一声。
“阿米豆腐!”
楼已不见,湖已填平,只有一股子氤氲的热气还在。人一靠近,便觉得浑身熏蒸得难受。不过,由于封闭的空间被打开,又是在历时两年之后,“百媚生”的香味儿已经淡去,若非仔细去闻,几不可查。但在入陵之前,为了安全起见,夏初七还是特地在北狄军营地里,煎熬了几大锅“醒神汤”,让众人服下。
没错,只能说是旧址了。
路好走了,没花多少工夫,一行百人便到达了当初的回光返照楼……旧址。
从北坡入皇陵回光返照楼那一段,已经被北狄人重新修缮过。当年东方青玄与元祐为了找寻赵樽而挖出来的凌乱甬道,也被重新改造完善,显得齐整了许多。
虽然东方青玄手里有一个机关模型可供参考,但是,当年赵樽逃出沸水湖时,回光返照楼的备用机关再一次启动,会不会影响后殿的一千零八十局?还有,元昭皇太后,也就是夏初七眼里那个“盗墓贼”,她原本就是一个心思难测之人,机关模型到底是真是假,谁又能保证?也就是说,机关模型与真正的一千零八十局,是不是一样,根本无人得知。
皇陵前殿的八室机关已覆没,后面一千零八十局,一切未知。
但……情形却完全不一样了。
可地方是相同的地方,人也几乎是相同的人。
计划不如变化快,世事果然难料。
那时的她,在回光返照楼沉入沸水湖的一刻,以为她命将休也,做好了与赵樽同生共死的准备,没有想到形势急转,她逃出生天。那时的她,以为那将会是永别,没有想到赵樽却会“死而复还”,那时的她,在离开阴山之时,以为从此再也不会踏入皇陵一步,没有想到,会再一次与这些人来到此地。
眼下的她,如履薄冰,每一步都不敢大意。
那时的她,初生牛犊,好奇心压过一切恐惧。
二入阴山皇陵,夏初七的心情与第一次相比,大是不同。
“哦”一声,夏初七点点头,赶紧收敛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加快了步伐,跟上赵樽的速度,没有再转头去看那个被拉古拉拽着的怪老头儿。
赵樽一笑,“或许是他有何特殊技艺?阿七不知,江湖上懂得奇技淫巧之人,大多古怪,自视甚高,与人格格不入。你且不必理会。”
“喂,你没发现吗?那人看上去不太正常。你说,东方青玄带上他做什么?”
赵十九都不知道?夏初七蹙一下眉头,紧了紧握住他的手。
赵樽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那人……你可认得?”
她一边从北坡甬道往前走,一边看向赵樽。
为什么东方青玄入陵要带上这么一个怪人?
他满头的长发已然花白,似是许久没有修理过,一缕缕凌乱不堪地披散在身上。眉毛也长了很长,胡须更大,长得几乎遮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让人瞧不清五官。他身上的衣物也是邋里邋遢,好像从来就没有洗过,脏兮兮得像一个乞丐。在队伍里,那老头一直不说话,也不怎么瞧别人,时不时抓耳挠腮,喃喃自语,看上极是怪异,像个疯子。
不仅面相怪,人也怪。
那老头儿实在太怪异。
赵樽这边,除了从嘎查村赶来,执意同往皇陵的道常和尚之外,基本都是“十天干”的人,并无太大变化。让夏初七略感惊讶的是,东方青玄换下了一批伤员,补充了战斗力之后,前往皇陵的队伍里添了一个奇怪的老头儿。
这些人全是精兵焊将,个个负弩佩刀,戎装在身。
入陵的人,只选了约摸一百人左右,一方各五十。
次日上午,入陵事宜终于准备好。
他们没有再返回嘎查,而是在原来北狄军的营地上,搭锅煮饭,略做休整。
赵樽与东方青玄达成了协作的一致意见,却没有马上进入皇陵。而是开始做一些更为周密的准备工作与安排。人员修整、补充;物资调配,行动路线与方案等等……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一场浩劫死了无数人,但在一具具尸体被推入大坑掩埋之后,这些人曾在人世的过往与留下的印痕,就像一滴水落入了大海,没有激起半分波澜,从此无影无踪。
拂晓时分,阴山北坡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