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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
莫名其妙被人诅咒“死”了,夏初七微微一愣,以为自个儿眼神儿不好使,看错了。她无语抿唇,摆出一个无奈的造型,准备再看仔细一点,奈何吃了一嘴的灰,赶紧偏头吐掉。
可头一偏,脑子激灵一下反应了过来。
莫不是他认识夏楚的?
猛地转回头,她瞪圆了双眼。
一阵微风从满是流沙的大殿拂过,灰蒙蒙的光线下,老头儿身上的褴褛衣衫,无法掩盖他身上被磨破的皮肤,溢出了丝丝的鲜血来,一双无神的眼,面容瘦削,虚弱……但她确实不知他是谁。
默一瞬,她问:“老人家,你识得我?”
老头儿先前似乎还较清醒,待她话刚问完,便又迷糊了。
“识……识得……”
“嗯?”夏初七眯眼,“你说我是谁?”
老头儿重重咳嗽着,喉咙里像扯风箱似的喘息了几下。
好一会儿,他才挣扎着,手指颤歪歪指着她,露出微笑。
“你……小猫……小猫……”
夏初七身子一僵,差点儿便憋不住喷笑出来。
对一个疯头儿寄予太多希望……果然只会失望!
说完“小猫”这一句,疯老头儿便有点儿口齿不清了。
剩下来的话,全都被他含糊在嘴里,听不分明。
她无奈一叹,不再吭声儿。她的身边,也适时响起了一串串“哈哈”的大笑声。先前殿内之人都以为那疯老头儿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或许他是真的认识晋王妃,哪里晓得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这人到底是谁?”
“大汗为何把他带入皇陵?”
众人的窃窃私语里,这两个问题被反复提及。
夏初七半垂着头,没有看见,只专注地为老头子把着脉,目光也自然而然停留在他的脸上,观察着他苍白的面色,把脉的手指轻轻挪动着,在他瘦骨伶仃的手腕上摁了摁,心里一片柔软,一抹怪异的情绪浮上心来。
那不是寻常的同情,而是一种与他自然而然的亲近。
就这般握住他的手,除了心酸之外,心脏仿佛在一层密不透风的情绪中,扯出一丝不同与往常的一种感情来。她还诧异的发现……自己对于这个并不熟悉的陌生老头子,有一丝本能的喜欢。
难不成这便是眼缘?
或者说,他与原来的夏楚熟悉?
夏初七看着他满头的白发,静静的蹲着,一动不动,心里却像被堵了一块铅。
怎么办?
这老头儿的思维已经不太正常了,她不能再告诉他,他除了与她一样有晕车晕船一类的症状之外,还被人下过药。正是这种药物直接影响了他的神经系统,导致他逻辑混乱……当然,她不想说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她不知道下药的人是不是东方青玄。老头儿是东方青玄带来的,在东方青玄的面前,她不好直接拆穿,尤其是在这皇陵里,在暂时没有药物治疗的情况下。
吁了一声,她缓缓道,“老人家这是晕动症,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并无大碍。”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常备的小瓷瓶,从里抖出一丝自制的类似于“藿香正气液”成分的药粉儿来,哄着疯老头儿张了嘴,倒了一些进去,看他咽了下去,她稍稍放了心正要起身,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不要死……”
他的手心燥热,汗湿,捏得夏初七手腕很不舒服。
但她没有挣脱,只是反手拍拍他,柔声吹道,“老人家,我刚给你吃了药,你休息一会儿,不要说话。”
老头子像是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受到她这般温柔的呵护,舒服的嗯了一声,咂咂嘴道,“爹……”
“……”夏初七凌乱在了风中。
慢腾腾收回手,她正想起身,肚子里胃肠的不适再次加剧,眼前闪过一片金星,脑子懵了翼,胸口发闷心慌,脚步一晃,便站立不住。
“王妃!”晴岚抢步过来扶住她。
“唔,我没事儿。”她稳住了身形,揉了揉额头,发现身上一层虚汗。她吐出一口浊气,朝晴岚感激的一瞥,咳嗽一声,拿袖子抹了抹嘴,发现呛出来的竟全是黄沙。
“呼……我这个也是晕动症,得歇息一会儿。”
她苦笑一声,敛住心神,回头去看眼前的情况。
此时,侍卫们燃起了几支火把,光线较之先前亮了许多。
可面前的画面,却看得她词穷不已,不知如何形容。
这个地方非常空旷,面积极大,堆满了不规矩的流沙。与前殿八屋一样,原本该放在墓外的石像生被墓主人奇怪地移到了墓内,栩栩如生地伫立着。在大殿四角和正中,有共计十六根双人合抱的大柱子,笔直地支撑在上方,柱子的高度,以他们手上火把的光线范围,没有办法看得真切,但可以确定一点,他们就是被流沙从柱子上方的一层,送到了这一层。
到底是有多高?
心里有了疑问,她便慢慢踱过去,在人群中找寻赵樽。
流沙堆积的大殿里,双方正在紧张的清点人数。
赵樽站在离她约摸三丈开外的地方,正与陈景说着什么。在一团昏暗的光晕中,他清风朗月般的面孔,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但眉头微微蹙着,俊朗的面孔在火光下略有一丝苍白,身上的黑袍也有多处磨损……最关键的是,他身上黑袍虽然不显伤口,但在他站立的地上,那一片黄沙上头却隐隐有鲜血的痕迹。
“赵十九?”
夏初七飞快地跑过去,撩开他的袍子。
“你受伤了?”
果然,在他的黑袍掩饰之下,身上添了许多新伤……
心里一痛,她仰头看着他,“你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小伤。”
“顽固!”夏初七嗔他,顿一下,又无奈一叹,“赵十九,以后有危险的地方,你不要再穿黑色的衣裳了……你晓得的,我眼神儿不好,常常会看不见。对不住……”
听着她语气里的歉意,赵樽唇角微微一勾,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不以为意地看向不远处东方青玄忙碌的背影,道:“他也受伤了,你先去瞧瞧,给他弄点药,喷口酒什么的……”
“……呃?你确定?”
夏初七看着他,像看着外星人。
先前还吃醋吃味,为什么现在就没事儿了?
不对劲儿!为了不踩赵十九的雷区,她紧张地扶着他胳膊,笑吟吟的回答。
“没事儿,他那人皮糙肉厚的,我还是先顾着你……”
“错了,他是细皮嫩肉!爷才是皮糙肉厚。”赵樽的样子竟是相当固执,或说是难得的固执,说罢见夏初七不吭声儿,他斜眼一瞄东方青玄,又揽了揽她的肩膀。
“乖,去吧,你是个医生。”
拿她的话来堵她的嘴,拿她的抢来戳她的心。
丫够狠的啊!
夏初七不明白这厮到底中了什么邪,想了片刻,突地明白了,嘿嘿一笑,小步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皮笑肉不笑地偏头看着他,道,“我晓得了,赵十九,你让我过去,这心里其实难过得在滴血吧?但是么,刚才在流沙里下滑时,东方青玄奋不顾身的抱住咱们……虽然你不情愿,可还是变相欠了他的人情,你是想还清人情,轻装上路?嗯?”
赵樽身子微僵,缓缓侧头看她,不吭声。
夏初七抿了抿唇,但笑不语。
大抵是被说中了心事,赵樽咳嗽一下,轻轻拂开她的手,朝东方青玄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摆出一副情操高尚、助人为乐、心胸开阔的样子,拔高了声音,“阿七,不要犟了,先去看看大汗……我两个是自己人,无须讲这虚礼。”
“……”
男人吃味儿……怎的像孩子?来不来先把彼此身份摆平了。
夏初七看他一副傲娇的样儿,想笑,又不敢笑,赶紧把他胳膊拽回来,拉住往地上一坐,小声嗔怒道,“得了吧你,不要装了……伤口不处理,一会感染了可没人理你。赶紧的,闭上嘴,坐好。”
她的样子像个大人在训小孩儿……
当然,赵十九长了这么大,也就这个女人敢这么训他。
而且,还训得他甘之如饴。
“唉,好吧。”
他像是无可奈何,可看向东方青玄的目光却……隐隐有得意。
夏初七看不见他两个的目光交流,只蹲身迅速为他处理着伤口。
火光里,东方青玄颀长的身姿,懒洋洋地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流沙堆边的两个人,抿唇一笑,把夏初七用来给赵樽消毒用的酒袋拿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又瞥向赵樽。
“晋王殿下,怎生又舍得了?”
很明显,他听见了赵樽让夏初七为他治伤的话。
夏初七也看见了东方青玄的话,但她眼皮儿耷拉下去,假装没见。
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说什么……而且,说什么都不好。
赵樽面无表情,连眼波都没有扫他一下,但一股子森冷肃杀的气息却随着他漫不经心的一举一动蔓延在殿里,使得殿内登时安静下来。几乎就在那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聚在他们三个人身上,就连完全听不见的夏初七也感应到了那古怪的气氛,下意识抬起头来,撞上东方青玄妖冶的凤眸。
“这……你们在说什么?”她问。
东方青玄视线扫过她懵懂的脸,落在她的耳朵上,没有回答。
赵樽哼一声,淡淡开口,却是回答东方青玄。
“大汗错矣!不是舍得,而是信任。”
“信任?”东方青玄笑着挪了挪位置,直接坐在他的身边,样子看上去与他竟是十分亲密,“信任什么?信任谁?”
赵樽缓缓侧头,与他正对,目光烁烁。据夏初七目测,这两个人面孔的距离,不足五厘米,是一个极为暧昧的空间距离。只可惜,赵樽满带寒气的声音,却无半点暧昧可言。
“信任我和她的感情……不是旁人,可以插足的。”
夏初七看见了他的话,唇角不由微微一抖。
晋王殿下了不得,连插足都懂得了?她有些想笑,但男人之间谈话,女人往往不便插嘴,尤其是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可能会起反作用,她索性一聋到底,不去看他们说什么,待专心为赵樽扎好了伤口,又换了个位置,开始去剥东方青玄的衣服……
看她重手重脚的样子,东方青玄眉梢一挑。
“急什么?慢慢脱!”
这含义深刻的话,原有暧昧。
但他在赵樽的面前说,却又刚好相反,仿若成了一个玩笑。
赵樽冷哼,瞥着他,“就你没二两肉的身子,你以为我阿七乐意看?”
东方青玄目光一闪,也笑,“你问问她,乐意看不?她啊,喜欢得紧。”
夏初七……手脚麻利的做事,看不见啊看不见。
赵樽知晓她在装傻,抿紧了嘴巴。东方青玄则是一愣,看她低垂着头,毫无反应的样子,飞扬的眉头慢慢便耷拉了下来,就连出口的声音也消沉了不少。
“她是真的听不见?没法子治了?”
赵樽淡淡道:“她自己便是世上最好的医生。”
东方青玄眉头一皱,凝目看来,“最好的医生不见得能治得好自己的病。回头离开阴山,还得找旁人为她瞧瞧才好……我那里有一个老大夫,早在前朝时,便已名满天下,出任过太医院大使,后来末帝北逃,他便隐于民间,好不容易才让锦衣卫查访到他,收为己用……”
赵樽低笑一声,不疾不徐地瞄他,“看来大汗那会子没少拿朝廷的俸禄,办自己的私活啊?”
东方青玄微叹,“你得理解一个为你老赵家卖了一辈子命的人。”
赵樽目光一深,略带嘲意,“你那一辈子,短得也未免太不实在!”
“……”东方青玄一哂,“为了活命,混口饭吃而已。”
“嗯”一声,赵樽云淡风轻的看着他,“若做兀良汗的大汗也只是混饭吃,那么这天底下的人都不必活了。大汗的谦逊……实在令吾等汗颜!”
“汗颜,是指大汗我的颜,与殿下何干?”
这般强词夺理的话,听得人心里痒痒,想揍人。
但赵十九岂是那般容易被他激怒的?他漫不经心地看着东方青玄俊气的面色,轻唔一声,也不知想到什么,轻轻摇着头,唇上噙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痕。
“大汗很自信。可你似乎忘了……”
“什么?”
“情人眼里出西施。”赵樽凉凉一笑,又补充,“在我阿七眼里,谁能比我?”
东方青玄面色微微一沉,“王婆怎么把瓜卖到皇陵来了?”
“看不清真相的人,比王婆更傻。”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斗着嘴,夏初七则蹲在他二人的身边,为他们处理身上的伤口。氤氲的灯火之下,两个同样挺拔俊朗的男人,一个风姿卓绝,一个眉目俊雅,一个冷,一个热,看上去气场极不融洽,可气氛却诡异的和谐……只是他们在说话时,眼风时不时从夏初七身上扫过,带出来的波澜,起起伏伏,心思也各有不同。
好一会儿,东方青玄笑了,“下辈子,我得抢在你前面。”
赵樽唇角一抿,冷笑道,“下辈子你也没机会。”
“哦?”一声,东方青玄浅笑瞥他。
赵樽看向不远处打坐的道常,淡淡道:“你若不信,不如去问问道常大师?……像你这般作尽天下孽的人,下辈子可还有机会投胎做人?当然,若是不小心投生成了小猫小狗,本王也不介意把你收入府中。”
东方青玄差点儿呛住。
赵樽看着他变色的面孔,淡淡一笑,“可以出发了。”
东方青玄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说了一句同样的话,“好,出发。”
这会儿,大殿里的兵卒们已经清理好了身上的衣物与随身物品,也点明白了人数。经过先前的流沙突滑,入陵的一百人少了三个,一群侍卫在流沙中翻找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寻着人……
听完禀报,众人都沉默下来。
找不到人了,虽然不排除他们三个被机关送去“吃香喝辣”的可能,但遇到了危险的机率,相对来说还是要大得多,每一个人心里都很沉重,什么叫着“出师未捷身先死”,大抵便是这样的感觉了。用人力来对付庞大的机关,用活人去对付死人……实在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阿弥陀佛!”
道常法师的佛号喊得庄严肃穆,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中听。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
夏初七看他说的禅言……似懂非懂,却生出了一种想拍飞他的冲动。
“大师,人都死了,你就别乐了。”
“……”道常面颊肌肉一抖,只恨鸡与鸭无法勾通,除了一声“阿弥陀佛”,再也无话可以拯救他了,“佛经是为了让你了悟的,女施主不能单凭字面来释义……”
“好吧!”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朝他竖手指,“大师造诣之高古今罕见,若说我啊,你没事儿就在庙里敲敲木马,念念经,渡化渡化世人算了,何苦跑到这般凶险之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