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玉反问:“那我娘是你裴家杀的吗?”
“自然不是。但事到如今,是与不是,又有何意义?”说着,裴漠嘲讽一笑,扭头望着劈啪作响的灶火,道:“公主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欣赏你有才,或许是怜惜你生的好看,又或许……”
又或许,是为前世的自己赎罪。
可这句话,李心玉没法说出口。她眼波一转,清澈的眸子眨也不眨的望着裴漠,微笑着问:“裴漠,你恨本宫吗?”
“公主何出此言?”裴漠显出微微惊愕的样子,坚定道,“即便先前误信传言,对你有过误解,但我亦不会忘,公主于我有知遇之恩。公是公,私是私,我分的清楚。”
见他如此认真,李心玉噗嗤一笑,笑得眼眶发酸。她说:“那便好,你要记住今日的话,一辈子都不许叛离本宫。”
裴漠嘴角勾了勾,却没有急着回应。
李心玉疑惑:“怎么,连个承诺也不愿意给我?”
裴漠望着她,面上是难得的柔和,笑着说:“诺不轻许,我不负人。”
“你这公狐狸,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李心玉抬眼看了看夜色,已是月上中天。她记得前世的裴漠饭量很大,此时夜色深沉,奴隶又一向没有合口的饭菜吃,他一定饿了。
想到此,她笑眯眯道:“你会做吃的么?”
裴漠以为她饿了,有些犹豫:“还是让庖厨来吧,我只会做些粗食,怕公主吃不惯。”
“哎,别。”李心玉叫住他,又在膳房内环视一圈,指着竹竿上晾着的挂面道,“山珍海味早就吃惯了,你下面给我吃罢。”
话一出口,李心玉有些别扭,总感觉方才那句话哪里怪怪的。
好在裴漠还是个纯情少年郎,并未多想,颔首道:“好。”
前世,裴漠也曾变着法儿的学做庖厨讨自己欢心,他向来是个聪慧至极的人,过目不忘,信手拈来,久而久之,厨艺竟有赶超清欢殿厨子的趋势。但若说李心玉最爱的,还是他亲手做的金玉汤面,简单平凡,却很温暖。
裴漠随手拿起案板旁的蓝布围裙,抖了抖,系在腰间。他搬开炖着鸡汤的砂锅,热锅下油,单手磕了两个鸡蛋。蛋液一入锅中,如同唢呐炮竹齐声响,寂静的厨房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李心玉自小被宠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前世的她不知道地里的庄稼是如何生长,不知道煮熟的鸡蛋要剥了壳才会变得白嫩香滑,甚至连吃鱼都要裴漠或侍从挑了刺送到嘴边,她才会懒洋洋张嘴吃下。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裴漠做菜,心中觉得新奇,忍不住凑近了去看锅里香喷喷的煎蛋。
“公主莫要过来,当心热油溅到身上。”裴漠伸手将李心玉挡在自己身后,接着又在另一口锅中烧水烫面。
李心玉在他身后探头探脑,使唤道:“你多放些面条。”
“这里已经够一碗了,再多怕公主吃不完。”
“本宫堂堂帝姬,向来挥金如土,还怕浪费一碗面条?放吧放吧。”
裴漠无奈,又烫了一把面条,用竹筛捞出,装在大海碗里。热腾腾的面条上撒上一把干海米,用砂锅中熬了半宿的鸡汤一烫,顿时鲜香四溢。
裴漠将两个金黄的煎蛋卧在烫面中,从砂锅中夹了个鸡腿,再点缀一把翠绿的葱花,将冒着热气的大碗往灶台上一放,随手解下围裙道:“好了,公主请用膳。”
李心玉并不动筷,只笑道:“本宫不饿。”
裴漠拧眉:“可你一口都没吃。”
“还不是我的小裴漠秀色可餐?”
见到裴漠一副局促的模样,李心玉摆摆手,道:“行了,逗你玩呢!这碗面本就是给你吃的,你受了伤,多吃点才会好得快。”
裴漠犹豫着拿起筷子,将汤面拌了拌,又抬头看了李心玉一眼,似乎在确认她的决定。
李心玉托腮望着他精致英俊的面容,笑道:“看什么呢?快吃吧。”
裴漠是真的饿了,也不多言,端起碗大快朵颐。他吃得很快,却很优雅,并不会发出哧溜哧溜难听的声音,哪怕是历经四年奴隶生活,也并未抹去他刻在骨子里的贵族礼仪。
见到他这副毫无防备的、赤诚的模样,李心玉只觉得心头莫名一软:十七岁的裴漠真的太可爱了。
正感慨着,裴漠忽的抬起头抹了把嘴,墨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暖的笑意:“以后公主想对我好,直言便是,不必拐弯抹角。”
李心玉:我要收回那句话,十七岁的小狐狸一点也不可爱!
第20章前尘
这天夜里,李心玉做了个梦。
这是自打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梦到前尘往事。
梦里有她在碧落宫与裴漠初见时,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有她戏弄裴漠时,他那因恼怒而微红了的脸;有她与裴漠躲在书房的雕窗下,那个小心又热烈的初吻。那时,她的裴漠眼中没有仇恨,没有怨怼,满眼都映着她的笑颜,一遍又一遍撒娇似的恳求她:再亲一下,公主,再亲一下好不好?
第一次醉酒失了分寸,与裴漠一度春宵,裴漠亦是一遍遍亲吻她的眼唇。那时的李心玉醉得不省人事,调戏完裴漠倒头就睡,哪还看得见他眼中的偏执?
花开叶落,云卷云舒,真是一段无忧无虑、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岁,连空气都会散发出醉人的甜香。
可惜再甜的梦境,亦如阳光下的泡沫,终有破碎的一天。
梦里的她依然能体会到裴漠被按在雪地里时,那种无处可藏的恐慌。李心玉清楚地知道,与仇人之子——一个奴隶私相授受,这在父皇和太子的眼里意味着什么。
她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还没准备好承担一晌贪欢带来的恶果。她喜欢裴漠吗?自然是喜欢的。可是父皇和哥哥宠了她十八年,她没法直视他们失望的眼。
两相为难之下,她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用一种最玩世不恭的态度否定了自己与裴漠的感情。‘玩玩而已’四个字,真是最可怕的魔咒,亦是一切灾难的开始,它将她与裴漠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和温情,击打得支离破碎。
与武安侯郭忠家的亲事定下来的那日,李心玉亲手将裴漠的奴契还给了他,说:“本宫要嫁人了,不能再与你厮混,从今往后便许你自由,你走吧。”
她自以为是的觉得,这是对裴漠莫大的恩许,裴漠或许应该对她感恩戴德。
可裴漠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五指紧攥成拳,就那么看着她,用渐渐泛红的眼睛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