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献帝说:“厨上的人就可靠现如今宫内宫外哪个人靠得住从厨上送到这里,有多少个环节”伏皇后说:“方才不是当着你的面,样样膳食又都让他们尝过”汉献帝挥手一指太监宫女:“这些人就靠得住了”又转向太监宫女们:“你们都什么来路谁指派的你们的主子都是谁”众太监宫女吓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伏皇后说:“董妃刚刚也尝过了,你若不放心,我再尝一个。”汉献帝更火了:“你再尝一个,能把这个个都尝遍吗再说朕让你皇后、董妃二人尝了吗朕怕自己中毒,就不怕你们中毒朕莫非不懂得怜惜你们”
董妃这时柔声说道:“皇上何苦和自己过不去呢”
汉献帝大怒:“我怎么和自己过不去了”说着拿起筷子逐个敲着碗盏:“这哪样东西朕敢放心吃哪样东西可担保没下毒你敢如此妄言”董妃低头垂泪。汉献帝更火了:“哭什么,朕欺负你了吗”董妃掩泣。
伏皇后劝道:“董妃,不是皇上多疑,而是不可不疑。”
汉献帝挥手对太监宫女们说:“你们暂且都退下。”
太监宫女们踌躇着,低眉顺眼地一批批退下了。伏皇后接着刚才的话对董妃说道:“这宫内宫外,哪儿都是曹操安插的人。皇上圣明,洞察奸伪,远非你我所能虑及。”汉献帝的气渐渐消了,坐下略拍了拍董妃的手:“好了,不要和朕一般见识。”董妃早已抹去泪,说:“皇上还是不要和臣妾一般见识才是。”
汉献帝顺过气来,立刻显得大度从容且放荡不羁:“怎么会有人毒死我”说着左一下右一下在案几上的碗盏里挑挑拣拣吃起来。“你们不明白,朕最安全。为何道理就为这宫内宫外都是他曹操安插的人,他们都是我的贴身护卫。说白了,曹操最用得着我,我若被毒死了,他何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若想害死我,我早就活不到今日了。这事我看得明白,是这个曹贼最怕我死。”
伏皇后说:“皇上既明鉴这一点,也就无须每顿饭都这样自寻烦恼。”
汉献帝很大气势地一挥手,像是吞天吐地:“我不过是发泄一下心中郁闷。曹操需要我,我也需要他。彼此利用而已。总有一天,我用不着他了”他警惕地看看宫内四角,冷笑着哼了一声。伏皇后道:“吕布除了,皇上到底还该高兴。”汉献帝说:“朕倒恨不能曹操败死在吕布手中不过朕也明白,曹操若真的死了,那七八路诸侯争着来挟天子,朕也好受不到哪儿去。不过,朕眼下还是要先除曹贼谁让他欺人太甚”他突然收住口,警觉地四下看看。
这时,总管大太监黄福匆匆进来向汉献帝禀报:“黄福禀报皇上,曹丞相五百里加急报,大军已从徐州班师,不日即到许都。”汉献帝早已从容坐定:“知道了。还有什么”黄福回头扫视了一下,又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另有皇上的人密报,曹操在离开徐州时遭遇刺客,一箭射中紧挨在他身边的张辽。曹操已责令留守徐州的车骑将军车胄全城搜捕,限十日破案。说徐州百姓反曹呼声甚高。”汉献帝摆摆手,意思是知道了,黄福回看左右,小心地退下了。
汉献帝又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指点面前碗盏:“好了,曹贼就要回朝了。你们放心,我自有从长计议,小不忍则乱大谋。何谓利坚贞,晦其明也韬晦也。所谓内文明而外柔顺以蒙大难,文王以之。周文王尚有羑里之囚,蒙难多年而终王天下,我这朝上朝下不比周文王当年自在多了曹操上朝不也得恭恭敬敬叩拜我吗算了,没心思再吃了,你们慢慢用吧。”他撂下筷子起身在宫内踱步,在一幅君子好逑轴画前站住。他看着轴画,诵起诗经中“君子好逑”诗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幅君子好逑图画得不错。天下君子尚可求,好逑实难得啊。”说着慨叹着在宫内走来走去。
汉献帝的慨叹让伏皇后心生醋意,她斟酌道:“白芍这幅画,还有那些诗文,皇上既难得喜欢,是否再下旨给郑康成,召她侍奉”汉献帝有些不快地一挥手:“人不可勉强啊。你伏皇后穆重安舒,德行四周,董妃贤淑聪慧,谨言慎行,都无可挑剔。可你们常常不明白我的心思啊。”伏皇后道:“我与董妃诗书琴画只略通一二,难陪皇上海阔天空世间既有好逑,还是设法召之吧。”汉献帝不知为何有些悻恼了:“我不是想好逑,也不是好色、好诗书琴画,我好社稷啊唉,和你们说不清楚。好了,说正经话。你们说说,我和曹操孰胜孰亡”伏皇后道:“当然是皇上胜。”汉献帝仍沿着自己的思路:“他随时有机会害死我,但他不能害死我。我天天想处死他,可我没机会处死他。明白吗他的不能是永远的。而我的没机会是会有万一的。只要有这万一的一个机会,我就会立刻除掉他。所以,曹操必亡,朕必胜。”他停了停,“皇后,你父亲近来怎样”
伏皇后说:“父亲一直说想来拜见皇上呢。”
汉献帝说:“让国丈明日即来,朕有秘事与他商议。”
五
徐州,夜晚街道上急驰过一支支马队。
马队驰过大门外挂着“郑”字大灯笼的郑府。
大门外有肃立守卫的家仆,大门内有隔门缝往外窥探的家仆。窥探的几个家仆转身匆匆往院里走,他们迎面遇见管家马五,立即向他报告。
幽深的郑府内,庭院、门洞、走廊、房屋,树影掩映,光影幢幢,管家马五带几个家仆匆匆穿行径直来到书房。
郑康成正在书房与白芍、赤芍说话。马五匆匆进来禀报:“大人,全徐州还在大搜捕,挨家挨户搜查,很多大家豪门在城外的庄院都被搜了个遍。曹操限令十日抓刺客,今日已是第三日。”郑康成听完,顿了顿,缓缓一挥手:“他们不会来郑府,他们也想不到这里,此事与我府无关。马管家,告诉府内众人安心就是。”马五点头退下了,留下的气氛还是有些紧张。郑康成凝神谛听街道上隐隐传来的密集马蹄声,看着姐妹俩说道:“按理,前日射曹操是难得机会。我事先占了卦,卦象有利,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赤芍说:“我要姐姐陪我去,因为她能帮我镇静,我镇静就箭无虚发。可不知为何前日姐姐对我反有干扰。”
白芍垂眼不语。
郑康成打量了白芍一下,说道:“荀攸上次来,话中意思,还想让白芍去曹府陪读呢。”赤芍眼睛一亮:“这可是个机会。”郑康成问:“怎么”赤芍说:“我可扮姐姐去曹府。”郑康成说:“此非儿戏,你以为就那么容易得手”赤芍说:“我一身洁净,手无寸铁,任他们搜身,他们有何怀疑我只要”她说着一手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另一手拿起果盘中一块果脯抛向高处,随后一扬手,银簪如箭将果脯射穿钉在了房柱上“就把他解决了。”郑康成哼了一声:“你如何进曹府,你说你是白芍就是白芍了”赤芍说:“我和姐姐是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我再换了姐姐衣装,谁能分辨”郑康成冷笑一声,站起来慢慢踱到赤芍身边,一下擒住赤芍手腕,赤芍本能地一个翻腕挣脱。郑康成讽刺道:“如此一个武功高手来陪读再说你的诗书琴画呢”赤芍说:“我一开始可以装斯文嘛。”说着学起白芍的斯文样,夸张地慢行几步,而后又不耐烦地恢复本色道:“还有一法,让姐姐去陪读,混得曹贼不提防了,姐姐可回家探亲,换我再回曹府,我当日就能搞定。”
郑康成瞄了赤芍一眼,又打量一番白芍,沉默了一会儿。夜静中又掠过密集的马蹄声,他摇摇头道:“此事太险。”
赤芍说:“外祖父不是神机妙算吗”
郑康成又看了看姐妹俩,说道:“好,就拿你们二人起卦,上卦是赤芍,赤为火为离也;下卦是白芍,白为兑为泽也;上火下泽,睽卦也。睽卦乖疑,此卦疑象丛生。睽,孔子在系辞中讲明又为弓箭也。前日射曹之箭未成功,”郑康成拔下将果脯钉在柱子上的银簪,“这亦是箭也,或许事成于此,也未可知。按时辰,睽卦在此动上爻,睽卦上爻,疑象更甚。这是易经六十四卦中最多疑之变。见豕负涂,是见猪涂满泥巴挡在道中,载鬼一车是满车皆鬼,先张之弧,后说之弧,是先弯弓搭箭,又放下了箭,举止不定;匪寇婚媾,是先以为遇强盗,后看清是婚车队,虚惊一场。最后往遇雨则吉,是终于群疑亡也。或许最后的结果还成。不过自古起卦容易断卦难,外祖父虽毕生治易,卦算天下,断卦十有九中,也难免万有一失啊。”
白芍轻轻抚琴一直沉默不语,这时说:“外祖父何不从大处着眼算计此事”郑康成说:“此话怎讲”白芍弹拨两三下琴弦,停住说道:“易经说君子以正位凝命,外祖父何不算算曹操在不在天数上。天要灭他,我们无须多疑。天不灭他,又何必枉费心机”郑康成长叹道:“曹操如此奸雄霸道,却又合着几分天数啊。”白芍不解地盯着他,郑康成刚坐下又站起,踱了几步,说:“一定要诛曹。君子做事,既要如你刚才所说正位凝命,还要舍身成仁致命遂志。”白芍问:“何谓致命遂志”郑康成说:“致命遂志就是宁丢性命仍要遂己之志也,又所谓明知有些事不可为而仍为之。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天数不足佑我,精诚谋事仍可有所补也。汉朝天下不可如此丧于曹贼之手。”郑康成慷慨言罢,压低声仰天长啸一声。
外面又传来急骤的马蹄声。
白芍低眉信手弹起了琴,琴声断断续续。屋里很静。
赤芍看看郑康成又看看白芍。郑康成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