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紧闭的大门开了,马五出来说道:“请刘皇叔刘将军进府。”
刘备便与陈登二人拾阶而上,进了大门。
才过第一个庭院,看见上百名郑康成弟子一排排席地而坐,齐声背诵论语里仁:“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刘备与陈登在马五引领下静悄悄从人群前面走过。
前面又一个院门,门口肃立着郑康成的几个弟子,他们对刘备、陈登长揖行礼,同时肃然说道:“郑大人年事已高,每日修身养性,敬请来宾少言节语。”刘备一愣,陈登早已见过此场面,二人点头允诺,又在马五引领下进此院门往里走。
里面庭院中,又有上百名郑康成弟子一排排席地而坐,齐声朗诵孟子告子下:“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刘备和陈登在马五引领下不敢有扰众人,悄悄走过。
前面又一院门,又神情肃穆地立着几个郑康成的弟子,照例是长揖行礼,说道:“郑大人年事已高,疏远天下纷扰之事,敬请来宾只谈问候,不谈其他。”
刘备又被堵。陈登看了一下刘备的反应,两人仍随着马五往里进。
眼前庭院中有二三百个郑康成的弟子一排排席地而坐,齐声朗诵易经乾卦第一:“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刘备与陈登又是在马五引领下悄然走过。
面前又一门,门前肃立七八个弟子。见刘备、陈登到,长揖行礼,而后伸一指嘘在嘴前,表示敬请静默。进了这个院门,眼前一片肃静。数百个弟子整整齐齐席地而坐,两眼双垂静默无声。
刘备与陈登穿过这片人群中时,真如入寂静世界。
前面便是郑康成的书房。门前立几个弟子并家仆,见刘备、陈登照例长揖行礼,然后微微抬手向刘备、陈登示意,请安静节言。马五对他们低声道:“贵宾明白。”
进到屋里,刘备、陈登看见的是躺在那里的郑康成,枕头略微垫高,周围侍立着几个弟子与家仆。刘备郑重谦谨地大步上前行礼,放低声音说道:“郑大人安否弟子刘备特来看望请安。”郑康成抬手示意,让刘备、陈登坐下。早有人将几个坐榻搬来,刘备就在卧榻前落座。陈登摇手不坐,侍立刘备身后。
刘备早被一路上的气氛、书房内的气氛压住了,一时不敢张嘴说话。
倒是郑康成缓缓开口:“早就听说玄德到了徐州,只不过这次不是跟着曹操征徐州,而是反了曹操征了徐州。”说到这里,旁边侍立的两个弟子小心劝道:“大人还是少语多歇。”郑康成点点头闭上眼,过了一会儿睁眼对刘备说道:“我今年七十有三,已与孔圣人寿齐,知道自己寿数将尽,所以修身养性不多问天下事。他们,”他指了指周边的弟子们,“也管着我呢。”说着又闭眼,停了一会儿慢慢说道:“玄德这一向都好吧”这是应酬之语,刘备只得接话道:“托大人之福,备离别半年多来,都还好。”郑康成依然闭着眼:“徐州人都在议论你,这三日来闭门谢客,不升堂不办公,为何,是身体不适”刘备答道:“并非身体不适。”郑康成依然闭着眼,又缓缓发问:“在斋沐祭祀神明”刘备答道:“确在斋沐。不是祭祀神明,胜过祭祀神明。”郑康成微微睁开眼:“何为胜过祭祀神明”
刘备说:“备斋沐三日,只为今日拜见郑大人。”
郑康成一下子睁开了眼:“此话言重了。”刘备坐在那里行礼道:“在天神明备信有但实未见,人间神明备实见耳,大人即备之神明。”郑康成听此话悚然,欠起身对左右弟子们说:“扶我坐起。”众人想劝又不敢违抗:“大人”郑康成说:“扶我坐起来,玄德此言不可卧而受之。”众人扶郑康成坐了起来,在他背后垫上软垫。郑康成对刘备说:“刘将军,你方才确实言重了。神明在天,我郑某实不敢当。”刘备摇了摇头,表示对郑康成的话不能认同,而后拿起挂在腰间的绢扇轻摇着,久久不语。郑康成叹了口气:“知你来必谈天下大事,但我已对天下有言不再管天下大事,实是让玄德失望了。”刘备又微微摇了摇头,不语,依然摇扇。郑康成半晌没话找话地说:“玄德,你志在天下,英雄人物,何时摇开这种文人扇子了”刘备收起扇子,说道:“备用惯的东西会熟视无睹,这从未用过的扇子,随身带着,就总能警醒不忘。”郑康成不解:“为何会警醒不忘”陈登与众人也都惊异地看着刘备。刘备将扇子摇了摇,似乎欲言又止。郑康成说:“玄德但言不妨。”刘备叹口气说道:“本不想说,但郑大人再问,备不得不如实禀告。”说着,将扇子递给郑康成,“请大人看,上边写有两个字。”
郑康成接过一看,两个大字:“外势。”郑康成一下悚然:“原来如此。”
刘备说道:“去年离徐州前,请教大人,大人曾教诲:曹操在许都内势强,在四方外势弱,望备到四方求一隅,发展外势以自存。备半年多来无一日敢忘大人教诲,每日此扇随身,日日想着争外势一事。这次得机会,敢冒天大的风险,请命带兵征徐州灭袁术,而后又杀车胄占徐州,皆是遵大人教诲而来。无大人教诲,没有刘备今日这初建外势。”郑康成听明白了,点点头,叹了口气,将扇子还给刘备:“你是不易呀。响鼓不用重捶,良马不用鞭策。但往下之事,我不能多管了。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玄德好自为之,自谋前途。”
刘备一手拿扇,一手摩挲着腰间的佩玉。这也引起了郑康成的注意。过了许久,郑康成问:“你手摸佩玉,又有何讲”刘备解下佩玉递郑康成:“请大人过目。”郑康成接过一看,上面刻有两个字:“郑言。”刘备解释道:“郑言郑言,对他人读作郑重谨慎言语,备自己实知乃牢记郑大人之言。若不听郑大人之言,备何有今日建外势之发端”郑康成又叹了口气,神思恍惚,将佩玉递还刘备,而后说道:“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再多管天下事,尤其不愿再出面管天下事。望玄德好自为之,自谋前途。”而后,垂下眼,静坐在那里。几个弟子上来给他轻轻捶背。
gu903();刘备一手摩挲佩玉一手轻轻摇扇,半晌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