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间,正一丝不苟的泡茶,沏茶,像是将自己所有的心力都倾注在手头的动作上,没有看两人一眼。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茶具之间从无磕碰,摩擦,无点滴杂音。
此刻,静室无声,完全处在一种平静的氛围中。
这静不是寂静,更不是风雨欲来的诡静,而是宁静悠远,安静和然的那种清澈空灵的静谧。
奇迹般的,如同春雨入夜,润物无声,张良忐忑的心情渐渐平和至静起来,缓缓将低下的头抬起,静观颜路以美观优雅,似云鹤翔空,锦鲤悠游般的姿态把茶沏好。
终于,颜路的动作完毕,分别将三只茶盏端上茶几,放在三人面前,正身坐定。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端起茶盏轻品一口,放下,闭目回味片刻,缓缓睁开双眼。
时间差不多了,既然两位师兄不说话,那就由我来吧。不管如何,决断,总是要下的
一圈圈涟漪在心湖中泛起,张良深吸一口气,踌躇了一会儿,终于率先开口,打破静室中的宁静:“伏念师兄,颜路师兄,抱歉,我”
“子房,你不用说了,情况我们差不多都已经了解。”伏念忽然摆手,打断张良的话,嘴角扬起一丝莫名的微笑,似苦涩,似自嘲,似冷讥,似释然复杂无比,如千千死结勾连,难以解读:“不然我这个小圣贤庄的掌门岂不是个摆设,连这许多陌生人进出这么多次都发现不了”
“伏念师兄,我”张良急欲开口解释道歉,却又被伏念竖掌阻止:“你也不用道歉,我知道,你行此一着虽有为报国仇家恨的原因,但也未尝不是真心为了儒门一脉,为了小圣贤庄的传承着想。“
“树大招风啊。”他轻声一叹:“我们小圣贤庄被赢政,李斯,大秦盯上,绝不止是因为你与反秦势力有所勾连。就算你日日在小圣贤庄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像现在这样的局面也早晚会来临吧”
“李斯以相国之尊亲自驾临桑海,恐怕不止是为了一个蜃楼,更多的还是盯上了小圣贤庄。小圣贤庄不反秦也不助秦,两不相帮,譬如两虎相争时的另外一人,看上去逍遥自在,得渔翁之利,实际上却是危如累卵,随时有覆亡之祸,这些道理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吗我当然知道我想改变这种局面吗当然想但是我害怕怕的要死”
伏念伸出右手,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手掌,面色渐渐变得惶恐,目光凝滞,口中话语不停,似是梦中自语:“子房,你知道吗当从师尊手里接过小圣贤庄的掌门之位后,我的性命,我的意志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整个小圣贤庄上下的安危掌握在我的手里,甚至整个儒门的命运也和我息息相关。”
“所以我害怕,所以我惶恐,所以我只能装聋作哑,所以我只能墨守成规。我害怕贸然动作,会让小圣贤庄和儒门走向覆灭,毁于一旦,我害怕一步踏错,让小圣贤庄和儒门万劫不复,永世沉沦。”
“所以,我只能什么都不做,只能做一个守成的掌门人,自欺欺人,战战兢兢的希望小圣贤庄与儒门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的状态,直至我将掌门之位传给后来者。那样,我也就无愧于师尊的栽培了。”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仰头闭目,似乎是羞于将这副脆弱的模样呈现在两位师弟面前,微微颤声道:“是不是很胆小是不是很懦弱连我也没想到,那个曾经说出一怒拔剑,斩尽恶人头,烈酒狂歌,纵横江湖路的狂剑儒侠会变成现在这副怯懦不堪的模样。想必随身已久,被称为威道之剑太阿也对我非常失望吧。”
“伏念师兄”张良呆呆的看着面前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伏念,脸上的表情复杂已极。
想不到,在所有人面前从来都是沉稳冷静,不苟言笑的伏念师兄会有这样的一面,背后会有这样巨大的压力,心里会有这样激烈不休的挣扎。
不,不是想不到。以他的智慧,真要去细思又怎么会想不到他只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只是太过自我,只是从没放在心上,或者,只是不想去细想和探究。
人的一生,总会面临许许多多的选择。而这一次,在小圣贤庄和国仇家恨之间,他有意无意的选择了国仇家恨,至于小圣贤庄只能尽量兼顾了。
“子房,我不如你勇敢。”好一会儿,伏念终于平静下来:“你的选择或许是对的。嬴政已经盯上了小圣贤庄,再像以前一样两不相帮,只是在死亡的泥潭中越陷越深而已。”
“那么伏念师兄,我们赶快转移吧时间不多了,事已至此,要保全小圣贤庄,我们唯有这一个选择。”张良见状,快刀斩乱麻般收拾起心中杂乱的思绪,身子一动,半身前倾,趁机劝说伏念。
然而伏念只是微微摇头,肃声道:“但是,你的行动方式是错的。因一己之念,将小圣贤庄拉入危局,所以,我要将你驱逐出门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小圣贤庄的三当家不再是儒门弟子”
“什什么伏念师兄你说什么子房没听清。”
第七十二章子房,你一定不懂吧
“什什么伏念师兄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听到伏念的话,张良瞳孔一缩,震惊欲绝,面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一脸不敢置信。
是真的没有听清吗当然不是。他的耳朵不聋,又离得这么近,怎么可能没听清楚
不过,他宁愿自己没有听清,宁愿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因为不舍。
伏念,颜路,儒家,小圣贤庄他们身上承载了太多太多他难以割舍的东西,因而即使是张良这样聪明洒脱的人,竟也做出自欺欺人这样的事。
此刻,他多么希望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是伏念口误,亦或者,是他本身现在就处在一个虚幻不真实的梦境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与现实毫无关系。
然而下一刻,这脆弱不堪的希望就被伏念像撕薄纸一样轻而易举的扯成粉碎。
“子房,我要将你逐出师门。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小圣贤庄的三当家,也不再是儒家弟子,好自为之吧。”他面无表情,毫不留情的,清晰的,平缓的,又将刚才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每一个字落下,张良的身体便是一颤,脸色更白一分,胸口阵痛,如匕锥心。
“颜路师兄”好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将目光转向一旁一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恍若木人的颜路,眼中满是希冀。
希冀颜路能像往常一样站在他这边,劲阻伏念,让他化险为夷。
但是这一次,他注定要失望了。
当张良的视线扫来,颜路却只是微微偏头看向他处,一言不发。
颜路师兄,连你也
张良见此,身心皆是一震,脑海中一片空白,眸光暗淡,神情呆滞,脸色白得吓人。
“为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提问,声音沙哑虚弱,好像在沙漠独行已久,快要渴死的旅人。
“为什么”伏念轻叹一口气,道:“原因子房你自己应该最是清楚。好了,你走吧,和他们一起离开,永远不要再回小圣贤庄。”
“不,虽然伏念师兄你是掌门,但这个命令我是不会接受的,我要去找旬等等,你刚才说和他们一起离开,难道你们不准备走”张良不甘,正要抗辩,忽然察觉到刚才伏念话中的隐意,砰的一下猛然站起,死死盯着一脸平和淡定的伏念与颜路,似乎要把他们真正的心意一目看穿。
“不错,我们是不会走的。”伏念也不否认,直言相告。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你们难道不懂吗李斯他们很可能马上就会带着大军来小圣贤庄,现在不走,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我们先一步离开,他们一定会迁怒会你们,到时候整个小圣贤庄就全完了现在,想要将小圣贤庄上下保全,唯有和我们一起转移,离开桑海才是上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