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新荷看地不免有些目瞪口呆:“这宅子怕是有一个坊大了吧?这崔家人得有多少啊,我看在里头办灯会都不用出门就够热闹了。”
陶曦月笑了笑道:“要不说人家是世家大族呢,我曾在书上看过前朝有一功勋盖世的大臣住的宅子便有半个坊那么大,家族人居住其中,竟还有互相不认识的,可见‘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话并不适合他们。”
陶云蔚对崔家的宅子有多大倒是并不感兴趣,帖子递进去之后,她只担心这位崔太夫人对她们拿来的东西不感兴趣,和陆家当初糊弄她父兄一样,随意让人打发她们走。
好在,姐妹三人被引入门前客室后坐了刚一盏茶的工夫,里头的人便传来消息,说是太夫人请陶家三位姑娘过去。
陶云蔚松了口气,难掩喜色地转头与二妹曦月对视了一眼,后者亦是眼中含笑。
前来领路的是一个嬷嬷和三个侍女,出门乘青帷车的时候,这三个侍女便静默无声、默契十足地分别跟在了三姐妹的身侧——陶家才刚了结完事关生计的大麻烦,方能腾出精力,也敢放心付予资财,去找牙行补充人手,只是寻常帮工还好说,但这随身侍女一时半刻却不好找到合心意的,所以姐妹三人身边依然只有杏儿一人随侍,不管崔家这种安排是出
于照顾客人的惯例,又或是为了解决她们三人的尴尬,都算得上是相当周到了。
陶云蔚心知这种时候反倒不应流露拘谨、推辞之意,于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只从容唤了声杏儿:“小心拿好东西。”
杏儿了然应声,后退半步,将手中的绸布包裹又往怀里紧了紧。
陶曦月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所以她也适应地很快,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至于陶新荷就更不必说。
三人由崔家侍女服侍着上了车,一路无声地直向着园林深处而去。
走进福安堂,陶云蔚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坐于高处的人,缓步向前走去的时候,她迅速不动声色地将崔太夫人打量了一遍。
传闻中说,崔太夫人出身柳氏,娘家虽只是甲族中的四等乙姓,但祖上因有战功而被朝廷赐了世袭罔替的忠勇侯爵位,其母又是中山郡主,所以也是实打实的门庭显贵,而她自己少年时也素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名,常在蹴鞠、马毬等赛场上领头与男子一较高下。
陶云蔚此刻看她,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几分这位太夫人的“硬骨红颜”之风。
一袭檀色素衣,看着淡雅,但上面的暗纹菊花绣样却是相当精美,不同角度的光线映照下,花瓣疏密竟有不同,一看便不是出自凡家之手。头发虽然有些花白,但那张脸却紧致红润,明显是相当注重保养的;一双眉眼微微上挑着,隐隐透出几分凌厉,又让人见之便不由先心生了几分拘束。
陶云蔚收回目光,低头站定,深深福了一礼:“陶氏长女云蔚,携二妹曦月、小妹新荷,见过崔太夫人。”
崔太夫人的视线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当先被一身红的陶新荷给吸引了过去,随即微微蹙眉,却没有多言,又转回来落在陶云蔚身上,平声说道:“陶大姑娘不必多礼,坐吧。”
陶云蔚收了礼,回首示意杏儿把东西呈了上来,又礼笑着说道:“太夫人,这是我家二妹用家传古方调配的‘玉颜膏’,聊表心意,还请您笑纳。”
似崔太夫人这样的出身,寻常礼物自是看不上眼,陶家也有自知之明,价值千金的东西他们又送不起,陶云蔚思来想去,觉得比起“贵重”,崔太夫人应该还是更喜欢“稀罕”。
因送礼之事陶云蔚在帖子里已经提过,所以崔太夫人也并不觉得意外,她决定见陶氏姐妹,也无非是确如陶云蔚所想的那样,她觉得陶家这个礼送得还算用心,也挺让她有兴趣。
崔太夫人此时自然不会去看这份礼物,但她却下意识地随着陶云蔚的话,将视线转向了一直静静站在长姐后侧的陶曦月身上。
杏儿是将东西先呈到陶曦月面前的,后者伸手解开绸布,将被包裹在里面的长木盒子拿出来,双手转交给了前来接礼的侍女。
“此膏虽名为‘玉颜’,但是全身可用。”陶曦月抬起脸,微微一笑,开口解说道,“太夫人若不习惯,可以先在手上试一试,每次净洗过后挑用拇指大小即可。”
崔太夫人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几息后,她看着陶曦月,语带浅笑地问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陶曦月低眸应道:“小女技艺粗浅,还望太夫人不要介意。”
“怎么会呢,你心意难得。”崔太夫人又笑着道,“来,过来让我看看清楚是个怎样心灵手巧的孩子。”
陶曦月微感意外,不由下意识转眸朝阿姐云蔚看了一眼,后者微点了点头。
实际上这等状况下陶曦月也不可能说不过去,只是姐妹三个一同站在这里,却是她独自在崔太夫人面前得了眼,多少有些难以心安,尤其是小妹今日还尤其上心地打扮了这一番。
但这一息迟疑之后却是再也耽搁不得,陶曦月顾不上去看妹妹此时如何,
只能低头应声,迈步走了过去。
崔太夫人唤她:“不必拘谨,再近前些,抬起头来。”
陶曦月就又小小迈近两步,然后抬起眸直视了过去。
接着她就看见崔太夫人眼中一亮,竟是笑着直言道:“二娘当真是好相貌。”
陶曦月便低下头以示知礼。
“管嬷嬷,”崔太夫人吩咐道,“去让小厨备些茶点来,别让三个孩子饿着。”说完又似想起什么,和声对陶曦月道,“哦,我差点忘了,你们应该还不太习惯喝茶。”于是又转而吩咐,“还是备些酪浆来吧。”
管嬷嬷恭声应喏而去。
陶云蔚便是见识再少,也能感觉到此时自己理当“受宠若惊”,于是领着小妹与陶曦月当即施了一礼:“谢太夫人。”
“不必多礼。往后你们闲暇时也可多来我老太婆这里走动走动,”崔太夫人浅笑道,“我素来喜欢见着如花似的姑娘,也能给我这里添添生气。”
陶云蔚不料好消息来得这样快,片刻愣怔后才陡然回过了神,脸上不禁漫上喜色,又是深深礼道:“谢太夫人。”
这次崔太夫人却没有让她不必多礼,而是淡淡一笑,低头浅啜了口茶。
姐妹三人随后自然而然排序落了座,崔太夫人似是心情的确不错,主动与她们说起了家常,话题基本是围绕着陶家人进行。
待到酪浆和点心送进来的时候,崔太夫人见陶曦月先拿了一块菊花酥递给小妹,似想起什么,忽而问道:“三姑娘今年多大了?”
陶新荷准备了一个早上就等着这一刻,先前本以为没自己表现的地方了,谁知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当即也顾不上吃了,倏地站起身朝着崔太夫人福了一礼,弯了眉眼道:“回太夫人,小女上个月刚满十六。”说完还觉得忽略了陶云蔚,于是又打了个补丁道,“和我家长姐同月生辰。”
崔太夫人倒是没有在意陶云蔚哪天生辰,听了只是含笑道:“倒是与昭儿差不多大,想来你们应能玩到一处。”说完这话,竟果真转头吩咐了大侍女去请十二姑娘过来。
“三姑娘看来是个性子活泼的,恐怕久坐不惯。今日正好是儿郎们的‘骑射日’,”崔太夫人说道,“待会让昭儿领你也去看看吧。”
“骑射日?”陶新荷思绪一转,眼睛就禁不住有点发亮,“我听闻崔少卿有百步穿杨之术,崔氏儿郎当真厉害!”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即便是崔太夫人,听着这话也不免唇角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