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说:“他的具体情况怎么样,我坐在他身边,他的手总是发抖,一下一下的。”
“是……”文磊想尽可能说得轻松一点,“就是一点小毛病,没什么影响的。”
杨昭抬起眼,直直地看着文磊。
文磊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忍不住移开目光。
“别骗我。”杨昭说,“你不说,我也会去问医生。”
文磊咬了咬牙,说:“海洛因中毒,他现在还没完全好,会有点这类的反应。”他仔细看着杨昭,观察着她的表情,然后他发现,杨昭在他说话的过程中,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文磊很快说:“不过都会好的,真的,嫂子,对生活没有影响,一点都——”
“是因为神经么。”杨昭忽然说。
文磊闭嘴了。
杨昭说:“毒品中毒,应该会对神经系统造成创伤。”
“嫂子……”文磊哑声说,“你……”
杨昭看着他,“我怎么。”
“你……”文磊艰难地说,“你别嫌弃生哥,真的,你别嫌弃他。对了!他现在有钱了,他也能让你过好生活。”文磊似乎对杨昭有些拿不准主意,他慌乱地往前走了一步,离杨昭近了一点,他低声说:“嫂子,生哥留了一笔钱。我没骗你!他是为了你才留的,他也能给你好日子,所以……”他手握着拳,说:“你别嫌弃他,你、你留在他身边,留下来,行么?”
杨昭听完他急促的话语,慢慢抬起头。她没有看文磊,直接越过了他,看向夜幕降临的天空。
她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惫。
烟,燃尽了。
杨昭掐灭了烟头,扔进垃圾箱。
她低声说:“回去吧。”
医生给陈铭生做完了检查,护士就进来给他换药,陈铭生头上的伤很重,纱布摘下来的时候,杨昭看见他额头上缝了五六针,伤口歪歪扭扭,就像一条蜈蚣一样。
陈铭生现在依旧很虚弱,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护士甚至给他排了尿。
杨昭在一边看着,他就像一个脆弱的石像,一不小心,就会碎成片。
等到所有一切都做完,屋里重新剩下陈铭生和杨昭两个人,杨昭来到床边,她发现,他醒着。
他在看着她。
只有他的眼睛,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不,也不是完全一样了。
他的眼神比之前更沉,更深,更沉默了。
杨昭坐在他身边,拉住他的手。
陈铭生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依旧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目光里好像有千言万语,可是最终,依旧归为平静。
杨昭低下头,轻轻地说:“陈铭生,这跟你说的不一样。”
陈铭生的目光更痛苦了,他张开嘴,没有声音,但是杨昭看懂了。
他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杨昭。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杨昭的手紧了一些,她的脸色还是平淡的,“那不是你的错,那只是你的选择。”她轻声说,“只是你的选择而已……”
陈铭生的手回应了她。
轻微的、缓慢的。
杨昭看着他的眼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知道了,他目光中的含义。
他在害怕。
这种害怕来源于很多,对已知的,对未知的。
而这种感觉,被他自己归总在一起,最后拧成一条叫叫告别的长绳,勒住了他的脖颈。
杨昭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陈铭生贪恋这种感觉,他的脸微不可察地向那只手的地方靠了靠。
杨昭感觉到了,她慢慢地笑了。
她开着玩笑一般地对陈铭生说:“陈铭生,虽然我之前说过很多次了,但是我还得再说一遍——”
她缓缓靠近陈铭生,她闻到刺鼻的药水味,她在那味道中,对陈铭生说:“你真是一个混蛋……”
这一回,她看清楚了。
他的嘴角的确弯了。
他看着她,目光里依旧有那么一丝地不确定,可是害怕与恐惧,却少了许多。
他一直想要托起她,这是从前任何时间都没有的感觉。
他想要托起这个女人,他想要彻彻底底地拥有她。
可是到了最后,他却发现,是这个女人,撑起了他。
虽然时间如此短暂,可她带给他的力量,却是无法形容的。
她不善良,也谈不上温柔,可她拯救了他,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用另外一种更为突出而尖锐的东西。
虽然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陈铭生用力地握紧手,但他的手猛烈地抽动了一下,没有用出力气。
可他们的手依旧牢牢地扣在一起。
她的手很干燥,就像她的人一样,冷冷的,淡淡的。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你才会懂得她热烈的灵魂——那就是你们同时敞开心扉。
像陈铭生这种人,看着坚不可破,其实只是个包着硬壳的软馒头。
任何的不坚定,任何的迷茫,都会拖住他的脚步。
只有最坦白的人,只有最直接的人,只有最赤/裸的人,才能把他从那个幽暗安静的角落里拉出来。
她拯救了他,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用她的自我。
虽然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