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和外廷如同两个世界,虽然彼此有所联系,却又互相独立,赵廉和房羽他们是外臣,不方便插手宫闱,他们要做的,是将隐藏在李称背后的那只黑手揪出来。
但这一切进行得不太顺利。
对于审案,李称自己也是专业人士,当然知道如何应付房羽的审讯,他一口咬定自己之所以制造假证,只是因为一时糊涂,以为皇帝对太子和公主有所不满,猜错了上意,虽然因此酿成大错,可一片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这桩案子从虞氏的死开始,一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直到现在牵扯朝中大臣,皇帝对此十分重视,下令每一回从李称嘴里审出来的证词都要呈交给御前。
李称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
但这样的证词,骗骗外行人也许可以,却绝对没办法令房羽相信。
“将他放下来。”房羽道。
刑室之内,小吏们七手八脚地将李称从柱子上解绑,这两天,这位前廷尉没少吃苦头,单衣上血迹斑斑,发髻散乱,形容狼狈,完全不复之前取房羽而代之时的意气风发了。
碍于皇帝对这件案子的关注程度,房羽虽然不能用上什么残酷的刑讯手段,但是像抽几鞭子这样的刑罚还是可以用的。
“李称,你应该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管你招不招,单是污蔑公主与太子这条重罪,你就逃不过一死。”房羽看着被书吏记录下来的证词,心中微微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一派和蔼。“但如果你肯说实话,公主未必不能在陛下面前美言,替你捡回一条小命。”
李称道:“房廷尉,你就不必诳我了,出了这种事情,公主与太子恨我入骨,怎么还会替我求情,只怕等我一说出来,没了利用价值,公主立时便要陛下处死我了”
房羽面不改色:“公主一诺千金,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其实你就算不说,我心里也有数,此人定然官居高位,说不定就在三公九卿之中,是也不是”
李称:“你若有能耐,自己去查便是了,又何必试探于我”
房羽:“你不怕死,那好,我不妨换个说法。如果你一死,你的家眷立时也要被流放千里,流放途中,那可就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你愿意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李家绝后,你下了黄泉,也没法向列祖列宗交代罢若你肯招出让你陷害公主的人,旁的我不敢保证,起码你的家人,我还是能替你光照一二的,纵是令他们免去流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称神色微动,沉默不语。
房羽见状,也不再逼问,以免起了反效果:“你不妨好好想一想,明日我会再来。”
他说罢,交代左右小吏看好人犯,便起身离开了。
房羽走后,李称盘腿坐在囚室之内,久久不动。
因上头有命,狱吏们给他的鞭伤上了药,但伤口仍然疼得很,李称不得不靠着墙作为支撑,脸上难忍痛苦之色,嘴里发出痛楚的。
但当他看到门口出现的人时,眼睛不由一亮,连带之声也小了许多。
“是行舟公让你来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李称蓦地坐直了身体,若不是身上还有伤,估计就要激动得跑上前抓住来人的衣襟了。
“行舟公让你来救我了吗我就知道行舟公定是有办法的”
来人答非所问:“李廷尉丞可真有能耐,事情一上手便出了纰漏,若不是我借着巡查此地神位的名义,只怕还进不来。”
李称根本就没空听他讲些不相干的,迫不及待便问:“行舟公有什么法子救我,请快快道来罢,房若华如今以我的家眷相挟,只怕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撑不住了”
对方道:“若是撑不住,又如何”
李称脸色一变:“自然是全盘托出,到时候只怕行舟公也要暴露了,不知道陛下若是知道行舟公也参与了此事,会作何反应”
来人道:“你不妨试试,看陛下会不会相信,行舟公既然不怕你将他招出来,自然也就有脱身之计。退一步说,你现在坐实了罪名,至多也就是揣摩上意,污蔑公主,大不了自己死了,家人处以流刑,有行舟公在,必会保你全家大小平安,可你若是全部招出来,到时候可就是谋逆大罪了,别说你自己,连李家都要诛九族,不单公主不放过你,只怕陛下第一个就要拿你开刀,你可想好了”
李称渐渐面若死灰:“行舟公也是这个意思”
对方道:“不错。”
此话一出,李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若不是他鼻孔还喘着粗气,胸膛不住起伏,简直就像一个死人。
他死死盯住来人,半晌,才露出一个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话语从牙缝里迸出来:“行舟公误我”
对方冷笑:“你只会怪别人,若不是你贪恋那个宫婢的美色,故意放过她,没有让她受刑,连身衣裳都不换,又如何会让长公主看出破绽如果你一开始就依照行舟公的吩咐来做,一步不错,只怕此刻就是轮到刘桢坐在这里了,何必还累得行舟公不得不抛出皇后以作自保如今行舟公让我来见你,就已经是对你格外优容了”
李称不说话了。
最后,对方只说了一句话:“该如何做,你自己好好掂量罢。”
刘桢最近养成了一个好习惯。
以前她总喜欢睡懒觉,不需要起早的时候,总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封宫这段时间,反倒把她的坏习惯扭转过来,每天五六点的时候就起来,先在殿外空地舒展一下筋骨,快走散步,又或踢踢毽子,然后再吃朝食,之后一般是看书习字,用过昼食之后睡个午觉,起来自由活动,大多数时候是拉着汉广殿里的宫婢们一道玩耍,从前每日必要出门,要么去探望太子夫妇,要么到宫外去,现在闲下来,运动的时间多了,身体仿佛也轻快许多,现在虽然嫌疑解除,她也不必再封宫以示清白,不过好习惯依旧保留了下来
今日的朝食是鸭油烧饼和鸭血粉丝汤,这些都是刘桢根据原先的记忆命人改制出来的,随着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时间增加,她对原来那个世界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现在做出来的东西,也许仅仅只是形似神不似,改出来的很多东西都已经烙上了这个时代特有的印记,包括食物。
不过还没等她在鸭油烧饼上咬下第二口,桂香就进来禀告了第一个坏消息。
阿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