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措大出身,数遍整个宗族都没一个做官的,如今又恶了襄州士林,还凭什么去汉江之游别说去,只怕他连消息都得不着”。
唐时科举制度与后世不同,后世里读书人先考秀才,考中秀才自然有了参加乡试的资格。乡试考中举人后顺理成章又有了往京城参加进士科考试的资格。这一环扣一环没什么分歧。
唐朝没有秀才和举人的考试,地方上读书人要想进京参加礼部组织的考试,必须先获得地方州道衙门认可的“乡贡生”资格。地方读书人多,礼部给下的乡贡生名额却少,如此以来竞争就激烈,乡贡生的确定需要选拔,而这选拔的过程就是“拔解”。
此时科举定制未久,诸般制度尚不完善,这拔解也就没什么正规考试的程序,而是由州道主官通过文会择选本地士林菁华。今日的岘山之会就属于初选,而几日后的汉江之游则是最后确定乡贡生名额归属的终选。
一旦获得乡贡生名额,此去长安不仅可以沿途吃住在只接待官吏的朝廷驿馆,且还可获得地方衙门的润笔银,甚至有些杰出者还能得到父母官的亲笔荐举信,可谓是意气风发,势在必争。
黄继来说完,黄司马倒没有再一味斥骂,而是细细问起了唐松的情况,不多久之后。长随回报,张家启玉公子已至门前。
随后的事情不去说它,第二天早晨,黄司马起身梳洗罢刚到衙门的公事房里坐定,一瓯新煮的茶水还没吃到嘴就有人前来求见。
来的是个贴身小厮模样的人物,一脸的惶急。黄司马却是认不得他,直到他自己绍介了才知道是姑家表哥那个宝贝儿子身边的跟班儿。
再一细问,却是姑家表哥那个宝贝儿子李茂今个儿一早被人给告了,如今已被襄州首县出了牌票拿往县衙开堂问案,这小厮是被指使来请援的。
黄司马听到这个心里着实有些腻歪,他有四个姑,如今俱已不在。与这个犯事的姑表哥家关系也实在说不上亲近。若论本心实在不想理这破事儿。只是这个表哥素来挺会做人,虽然人在县治平时亲近的不多,但逢年过节的却没少了礼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要不去问问实在说不过,再则本家亲戚出事管不管先两说,问都不问这难免招人闲话。
当官的亲戚多就少不得这些麻烦。每逢这事,黄司马都恨不得吏部来一纸公文将他调到别处为官才好。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黄司马最终还是起身出了公事房往一巷之隔的首县县衙而去。
因是距离近,黄司马也就没乘车,一路走过去的过程中却从小厮嘴里问清楚了事情原委。却是姑表哥家那个儿子昨日带了宠妾来逛州城,不合遇着了此前被休掉的嫡妻,双方因此就起了口角。更不巧的是这一幕恰被那弃妇的兄弟给撞上了,因此上就有了今天这场官司。
第二十八章官司二
听完事情原委,黄司马腻味的更狠了。一个被夫家休掉的弃妇还不够可怜的,既是偶遇,不念夫妻旧情寒暄问候也就罢了,还要上去与个妇人争执口角,真是凉薄。而后见那妇人的兄弟不是善茬,就该趁夜回了县治才是,介时真要有事也是本乡本土的好料理,传出去的范围也小些。一个读书人进衙门打官司很好看嘛
心下想着这事,黄司马将要进襄城县衙的侧门时,却见对面正走来一人,穿着一身道衣,面相甚熟。
唐时穿衣风尚比较开放,因道衣穿着舒适随意,所以许多个官员士大夫们也都置办着好几身,平日公事之余将它拿来做家居常服穿。所以穿道衣的并不就一定是道士。
黄司马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后,顿时笑着迎了上去,“昨天听犬子回来说方大人不曾前往岘山,某还寻思着是不是大人身子有所不适,正想等今日散衙后往大人私宅探问的,却不想竟在此地碰上了,真是好缘法”。
“昨天是有事耽误了”,正值中年的方别驾随意回了一句后饶有兴致问道:“司马大人的公子可是姓黄名继来的,哦果然是他,昨日贵家公子那首登岘山某已看了,实是不可多得的上佳之作。黄大人有子如此,必当青出于蓝,可喜可贺”。
昨日那长随赶到州衙时太晚,张启玉已将所有的文稿交予了方别驾。虽然已经做了些准备,但黄司马依旧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后忙转了话题问道:“大人怎么来了此间”。
“今日难得各曹送来的公文少,闲着就出来坊市间转转,正好听人说首县衙门有弃妇告夫之事,这不就随着来看热闹了。县衙正门人太多,只好走这侧门了。黄大人因何而来呀”。
方别驾说的随意,黄司马却不真信他是闲的没事儿才会在街上乱逛。如今州衙里谁不知道这位新来的方大人乃是从御史台贬官下来的。虽然是个谪官,但谁也不敢真就小瞧了他。毕竟这位是从御史中丞的位子上被贬下来的。
唐朝御史台下辖台院、殿院、察院三个部分。御史台的一号人物是一名御史大夫,除此便是两位御史中丞。作为御史台的三巨头之一,这位方大人可是当之无愧的言官领袖人物。在贬官之前,这位方中丞专司的便是察院,而御史台察院最主要的任务便是派遣御史巡游天下监察各道州军民政事。
说来唐朝的地方官们除了顶头上司之外最怕的就是这些个神出鬼没,却又有通天权限的监察御史。而今这么个监察御史头子到了襄州州衙,虽说是被贬下来的,但谁敢不忌他三分
更别说这位之所以被贬是因为一本弹章往死里得罪了武三思。武三思是谁那可是当今圣神皇帝的亲侄儿,漫天下人都知道除了武承嗣之外,前神龙天后武则天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被封为梁王的侄子。在当今武氏一族烈火烹油的时候,往死里得罪了武三思却还能安然无恙被贬到襄州出任别驾,这本身就说明方别驾那也是朝堂里有硬底子根基的。
别看都是贬谪,但里边的讲究大了。往常里得罪武三思的人,十个有十个都是被贬到岭南,甚或是交趾郡的。这样的贬法儿其实跟下大理寺杀头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把杀人的刀子换成了水土不服及瘴疠之气而已。自大唐开国以来,凡是被贬往岭南的官员最终能生回中原的可谓是十不存一。
因是有着这样的背景根脚,方别驾虽顶着个谪官身份,却在襄州府衙气场十足。本就一意奉行“无为而治”的金刺史更是避其锋芒连上衙都少了。而今州中大事俱是这位刚刚交接完文书的方大人一言而决。
至于他今天穿着常服在城中闲走,只不过是监察御史们的老毛病发作罢了,还真能是闲逛
方别驾当面,黄司马自是将其与案中人的关系深藏起来,“正如大人所说,弃妇举告前夫的事情确是少闻,正好今天我那儿也清闲,遂就来瞧个热闹”。
闻言,方别驾哈哈一笑,“连你我都忍不住来凑热闹,也难怪县衙前门水泄不通了。先且不论案情,这弃妇能有这份勇气便值得嘉许。走,进去看看”。
其实不仅是唐朝,整个王朝时代的几千年里普通老百姓对到衙门打官司持以抗拒的态度。俗话说的好,“打死莫告官,饿死不做贼”,若非实在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古人是不愿上衙门的。这其中又以两类人抗拒程度最深。一是读书人,读书人素以清白自诩,闹到衙门上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争讼是极丢人,极败坏门风的事情。所以古代读书人常喜欢以不入公门自夸。直到清末仍是如此,儒林外史中便有明确的记载。
因是这个风俗,古代替人打官司的读书人也是地位极低,素来被人以“讼棍”称之。几乎在所有的文学作品里,这样的人只要出场必定是反派角色,而且还是神憎鬼厌的那种。哪儿有后世的律师那么光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