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眼中的泪水流的更多更快,一边竭尽所能的欢呼。
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真的很强大,很强大。
耳听着这能把整个神都包裹进去的山崩海啸的欢呼,奉令退往长街两侧的禁军军士们在放松高度紧绷的身体时,也不约而同的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怎的,这批曾在东北边境上鏖战多年,于枪林箭雨之间也不曾稍稍皱过眉头的铁血汉子,这批被圣神皇帝亲自选中调入神都的百战精锐刚刚竟然害怕了。
适才的他们展布开阵形后,虽然未奉军令便如铁石般的不动如山,但他们冰冷外表下包裹着的铁骨丹心中实实在在的害怕。
害怕听到那一声曾经无数次让他们热血沸腾的军令:
杀
他们害怕杀人吗不是,害怕杀人的人进不了这支名外“万骑”的锋锐之军。
他们害怕被杀吗也不是,害怕被杀的人早已经死在了“汉家烟尘在东北”的东北边疆上。
从不知害怕为何物,从不怕杀人与被杀的禁军铁汉们这次却害怕了。
为什么这些粗糙的风霜汉子说不明白原因,他们唯一知道的是刚才那害怕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一旦听到“退”的军令时,他们竟然第一次在退军的时候如释重负了。
军士们如释重负,一个领兵的校尉看着浩浩荡荡继续向皇城挺进的洪流却是急了,凑过去向那领军军将道:“大人”
那领军军将此刻似是经过了一整天的鏖战般疲累到了极处,校尉方一开口,便被他扬手给阻止了,他的声音里有着无限的落寞,也有着无限的释然,“如果一定要死,那我宁可选择一个更好的死法儿”
“至少让那些祖宗们不至于因为我被人痛骂;至少让我那两个也在进学的小崽子不至于被同窗们唾弃,被那些读书人看不起今天我退了,哪怕明天就死,这两个小崽子也会一辈子记着我今天我若杀了,哪怕明天就升官,或许他们也会瞧不上我,也是一辈子啊”
言至此处,那领军军将落寞释然的一笑,“老子一生自负着即便算不上英雄,至少也是个好汉,要是混到连亲儿子都瞧不起的地步,这还算他娘的那门子好汉,与其如此,老子还不如这一回就死了去球,至少死的是个好汉”
听着这话,再看看军将那落寞却又释然的笑容,校尉苦笑了一声,什么都不曾再说,什么都不曾再劝。
看着身前战马下滚滚而过的青衿洪流,校尉与那领军军将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前方不远处的皇城。
金碧辉煌,巍峨高耸,
此刻,再没有一支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及时赶到了。
他们身前这支正向皇城挺进的青衿洪流已不可阻挡
第七十四章一定要回来
时值正午,金碧辉煌的皇城城头沐浴在初春的阳光中,益发高大巍峨,不负神都之名。
皇城宣仁门城楼上,当值的禁军将领看着城楼下越来越近,气势越来越壮的青衿洪流,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但相比长街上那个统军袍泽,这将领虽然眉头深锁,心里却是要松快多了。
这是因为有那个站在他身前,他不时会偷瞥一眼的人在。
那是个女人。
跟随了圣神皇帝十五年,距离圣神皇帝最近的女人。
有这个女人在,一应决定自然有她做主,决定的对,自己雷厉风行的执行,事后还能少了功劳
决定的错,同样是雷厉风行的执行,反正凭她的身份就是天大的错也扛得住,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用被逼着在进退之间做生死抉择,这个宣仁门值守将领跟长街上的那个袍泽相比,真是幸福的太多了。
上官婉儿手扶着城垛子静静的看着下面,自接到禁军统帅飞骑报进的消息,圣神皇帝向她点了点头后,她就动身到了这里。
到的那一刻,恰好是青衿洪流与禁军碰撞最激烈的时刻。走上城头的她也就堪堪看到了赤手空拳的唐松以血肉之身逼向刀刃枪锋的那一幕。
她当然看不清唐松的样子,但登高望远,青衿洪流距离皇城又近,今日的天气又实在是好,所以虽然有些模糊,这一幕她还是赶上了,看到了。
十四岁就跟随在圣神皇帝身边。十五年下来,上官婉儿亲眼见证着神龙天后一步步变成了圣神皇帝,也亲眼目睹了这一过程中数不尽的阴暗争斗与鲜血杀戮。
尤其是在亲眼看到神龙天后踩着两个亲生儿子的尸体登基称帝后,这世间许多在别人看来要塌天的事情在她眼中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虽然是个女人,虽然只有二十九岁,但因着过往的那些经历,上官婉儿自然而然养成了一股泰山崩于前也能不稍改色的静气与大气。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登上城楼乍一看到唐松主动逼向禁军的刀刃枪锋时,脸上居然露出了动容之态。
只不过这个动容与唐松究竟有多大关系,就真有些说不清楚了。
霎时间,上官婉儿突然有些好奇,好奇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贡生们到底在喊些什么,以至于让他们如此的狂热。
说来好笑,或许是因为离得太近,也或许是因为这声音太大,所以反倒是听不清楚了。
没过多一会儿,派下去就近打探的人回来了,回报的清清楚楚:
“请圣像,入皇城,朝天子”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那探信者的回报还在继续,上官婉儿的心思却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飞到了那个曾经诗名满天下,手创“上官体”引得士林纷纷仿效的前朝诗坛盟主身上。
飞到了那个因劝谏高宗废后,并手书废后诏书而被当今圣神皇帝籍没其家的前朝宰相身上。
飞到了那个她曾在襁褓中见过,却没有半点印象的祖父身上。
尽管她已经得到了圣神皇帝的绝对信任,尽管以她如今的身份能轻易办成很多在别人看来难如登天的事情,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上官仪”仍是禁忌的事实。
没有人会在她面前谈起上官仪,她自己也不会在圣神皇帝面前流露出半点对这个名字特有的情感。
但在无数个独处的时刻,她却不可避免的总是会想起这个名字,想起拥有这个名字的那个人。
尽管这个人是以谋逆罪被杀头抄家的,但拥有这样一位在士林,在仕途都有如此成就的祖父,不管上官婉儿自己愿不愿意承认,她内心深处总是会感到自豪的。
gu903();这是血脉与血脉的联系,这是血浓于水想割也割不断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