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说的“摸着石头过河”,只要是摸着石头过河,磕磕碰碰乃至于摔跤就是必然少不了的。
一方面是断然不能再出问题,另一方面却是根本无法避免不出问题。可以说这场定于一月之后重开的科举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在这个死结中将唐松放进去,其用意至此,上官婉儿终于明白了武则天的心思。
此前不对唐松置一词,亦不曾对其处罚,原来圣神皇帝早就安排好了最大的处罚。
让唐松帮办考务是假,使其背黑锅才是真实目的之所在
既然这场断不能再出问题的考试会出问题,那就让唐松把这些问题都扛起来,一旦他把所有的问题污点都给背了,那考试本身自然也就完美了
由此再想到唐松乃今日贡生暴乱引领者的身份,这个安排就愈发耐人寻味了
上官婉儿不得不承认圣神皇帝的算计之精,但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的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此前在宣仁门城楼上看见的那一幕,进而又想到了那个让她始终无法理解的祖父。
鬼使神差之间,她居然又问了一句,“若是那唐松真能想出法子使这一科天下钦服又当如何”
武则天看了上官婉儿一眼,似乎在诧异她怎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一次科举涉及数千人的前程荣辱,彼辈既是不得不争,又是人多口杂。办这样的事情还能使天下钦服,何其难也若唐松真有这本事,朕或许就该弹冠相庆了”
言说至此,武则天展颜一笑道:“朕该庆今科终于选得一真才,朕又得一真才”
此言一出,这次重开的科考本身就成了另一场科考,但考生却唯有唐松一人。
中,入天子法眼
不中,万劫不复
唐松自然是不知道武则天与上官婉儿这番对话的,此时的他正随着引路小黄门向宫城外走去。
边走边思忖着武则天对自己这种安排的用意,但仅仅想了一会儿,他便将这个问题暂时抛开了。
从早晨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澜起伏后,现在的他实在是心力俱疲,此刻不仅是身体难受,脑子也不愿再强思冥索了。
暂且抛开那个问题之后,唐松心里涌现出来的就是感慨了。
感慨进京之后诸事不顺,原本从襄州出发时的安排打算一到神都竟然全部落空。
寻刘中丞不遇,遂使补乡贡生名额之事横生波折。等到乡贡生名额到手参加科举后,居然又闹出了更大的风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原本规划中的太乐丞似乎已是离自己越来越远,至于下一步要走到那里,却是一片茫然。
世事如棋,不如意事常十有八九,人算不如天算哪
唐松正自无言感慨时,偶一抬头,却看到左侧不太远处有一个极熟悉的身影。
第七十八章那一眼,那一问
初春时节,虽有料峭春寒,却已挡不住天地间勃勃的生机绿意。宫城内更是杨柳舒芽,一片清新。尤其是今日天光晴好,明媚的阳光洒照下来,愈发为精心修饬的宫城增添了几分美丽。
隶属神都宫城左教坊的学徒柳眉和另一个宫女抱着两具乐器走在一地阳光的小径上,这两具乐器损坏的比较严重,因就送到了将作监去调修,今个儿修好后。她两人就去领了回来。
与她同行的是一个来自江南西道的小姑娘,两人的身份都是学徒,且是分在同一个立部伎下,上面有一个“备选”管着。
因是教坊内等次最低的学徒,两人都穿着青色而毫无装饰的衣裙,头发只是挽成简单的发髻,脸上也没有任何妆容。这倒不是她们不爱美,实是教坊学徒不得梳妆打扮已成了多年的铁律,违反了实实在在是要挨打的。
升到“备选”后能稍加修饰,但也不能过度,否则必遭斥责。唯有升到立部伎后,才有登堂入殿参加表演的资格,才能盛装华服而出。
说是学徒,其实来的这几个月学的东西着实有限,大多数时间都在干着一些跟曲舞没什么关系的杂活。简直就是立部伎们的奴婢一般。
因是以上的缘故,这一批新来的学徒们若是聚在一起时就必定有着说不完的抱怨,眼下也同样如此。两人偶尔有机会走出那个院落的时候从不愿走大路,盖因她们的身份实在太低,几乎是见了谁都得行礼,着实是太不自在。所以每次都循着花树景观间的小径而行。
柳眉沉默的走着,看似在听同行学徒声声不停的抱怨,其实是在想着心事。
她的心事有两桩,一则是天天数着日子的计算,今次科考也该考完放榜了,却不知那人究竟考上了没有,若是考上了能不能到宫城里来做官。
硕大的宫城里太监宫女们数万,左教坊人也很多。但柳眉却总是感觉很冷很孤单,白天里忙忙碌碌的倒还好些。一到晚上闲下来的时候,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襄州城,想起鹿门山,想起襄州城和鹿门山中的那个襕衫少年。
只是一起练琴,识字,逛逛岘山什么的,当时并不觉得怎样,现在回忆起来却是那么的美好。每到这个时候,柳眉总是会无意识的将棉被裹的紧些,再紧些,更紧些
她真的很想念,很想念唐松啊
很多个孤独冷寂的夜里,她常常想着若是老天现在能让我见他一面,哪怕仅仅只是一面,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心甘情愿。
除此之外,她还有着另一个心事。眼见来洛阳进宫城到左教坊已经大半年的时间了,曲舞上却几乎什么都没学着,指给她的立部伎和“备选”总是不停的让她干杂活儿。
柳眉不怕干活儿,但她真的是喜欢歌舞,也渴望能在这不得不来的宫城里好好学些技艺。但立部伎与备选却总是不肯教她,便是她抓住一切机会去为她们做事,然后趁她们高兴的时候请教,她们依旧是含糊着不肯说。
慢慢的柳眉也明白了一些,教坊里的竞争真是太残酷了,像她们这些新来的学徒若不做满三年的杂役,是很难开始学习曲乐歌舞的。
三年哪
让柳眉着急的不仅是这时间太长,更重要的是她早就答应过,要在宫城为他跳一曲拓枝舞的。当初从襄州走的时候说出这句话她还是很自信的,因为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跳的已经很不错了,但自从上次看到那位立部伎跳过一回后,柳眉才知道自己差的太远太远。
原来一曲拓枝居然可以美到这个地步
既然说过要为他跳一曲拓枝,那就一定要是最好的
这是一个约定,她亲口许下,他已点头答应的约定。
柳眉有多么重视这个约定已无法用言语表达,但是现在她却做不到
算来科考已经结束,或许他已经考上,或许他很快就会到宫城,或许很快就会见面,到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呢
最终这两样心事汇集到一处,柳眉的脑海中依稀出现了襄州龙华会的那个夜晚。
那晚她是绝对的焦点,在无数牛油花灯的照耀下,她高高的站在演舞台上,目光扫过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心中却在遗憾着下面的人实在太多,多到她无法在这拥挤的人群里找到她最想找到的人。
恰在转眼之后,当她的目光掠过演舞台左侧的看台雅阁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到很多次在梦里出现过的笑容。
如初夏阳光般明朗的笑容。
静静走着的柳眉不知不觉间在脸上浮现出了一缕笑容,口中也喃喃的念诵着:“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买一笑”
恰在这时,柳眉突然觉得眼皮跳的厉害,正在她要伸出手指去摁压时,心中陡然起了一阵儿强烈的心悸,这感觉,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会发生一样。
心悸的越来越厉害,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强扯着她的身子向右边转去。
于是,柳眉停步转身。
gu903();于是,柳眉看到了那张让她自进宫城之后一闲下来便不得安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