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玩着手中的酒樽,唐松根本没问这“盛举”究竟是什么事。抬头迎上了张柬之的眸子,浅浅一笑道“在下不过一介白身士子,可谓两手空空一无所有,能做得出什么盛举”
张柬之闻言皱了皱眉头,“明日你就该入崇文馆了吧”
唐松点点头,“是”
“崇文馆生员名额仅二十人,自太宗皇帝辟此馆以来,你是第一个白身而入其中的人。此后也少不得有随侍在神龙天后身边的机会。就凭此一条,只要有心,有志,就能做下许多人所不能之事了”
唐松摇了摇头,“恰如张公所言,似在下这等白身而入崇文馆者可谓前所未有,是以将来如何,皆不可知。适才那些也只不过是张公的揣测罢了”
眼见一边坐着的方山奇张口要说什么,唐松摆了摆手,“前事不明,现在说什么也是枉然。既然如此,我等何必空费口舌”
原本紧皱眉头的张柬之见唐松如此,瞪目之间便要发怒,却被熟知他脾性的方山奇给止住了。
唐松对此只若未见,端起酒樽呷了一口后注目方山奇道:“某今日此来,是为水晶之家人而来,却非为国事而来。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下不过一白身士子,山人以及张公就莫要强我了”
张柬之虽然不曾发怒,但听了唐松此言,终究还是忍不住的重重冷哼了一声。
话不投机,岂止是不投机,简直是张柬之刚一开口就被唐松死死的堵了回去。到这个份儿上,这宴饮也就吃不成了,硕大雅阁内冰冷的气氛只延续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唐松便称酒足饭饱,起身告辞。
见唐松要走,黑着脸的张柬之身子动都没动,唯有面带苦笑的方山奇送了出来。
万福万寿楼门口,方山奇看着唐松叹息道:“既然如此,今日你又何必要来”
“山人屡次相邀,我总不能一直拖着。既然这一面早晚要见,今日见了也好”唐松笑笑,“再则,我实在也好奇水晶的身世。便只为此,在下也得走这一遭”
方山奇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再抬头时脸上已没了半点笑意,“小友可要想清楚了自你进京以来虽声名鹊起,然得罪的人也着实不少,今日再拒绝了张公,无异于自断援手啊”
唐松闻言,笑了笑,继而又伸出手去拍了拍方山奇的肩膀后,转身走入了万福万寿楼前的人潮中。
方山奇目送唐松走远后,又回了楼上雅阁。
张柬之依旧是黑着一张脸,见方山奇进来,怒声道:“大失所望你这山人刚才拦着我作甚,似这等不明大义的小辈,就该让我将他骂醒才好”
方山奇坐下来,端起面前的酒樽一饮而尽,“罢了,你别看他年纪小,人却极有主见。像这样连禁军的刀枪都不能使其屈志的人,骂一顿又有什么用”
张柬之不说话,方山奇静静的沉默了一会儿后蓦然一笑。
“有甚好笑”
“轻于诺者必好毁诺似这等大事,他谨慎其言总比随口答应要好。你我图谋之事原就不是一两日便能成就的,时移事移,人也会随之变化,且待将来吧”
张柬之依旧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樽猛饮了一口。
雅阁中又静默了一会儿后,还是方山奇率先开口道:“事已至此,云露却该如何安置”
听方山奇说到这个,张柬之难得的叹息了一回,脸上也是为难的很。
良久之后,张柬之才开口道:“云露身份尊贵,然自诞生以来却是跌经磨折,其间更幽闭十四年有奇,难得她愿意呆在那个没出息的小子身边,这事且就遂她的心愿吧”
说完,这历来心志坚毅,从不做软弱之态的老人复又是一声深重的叹息,“终究还是我等为人臣者无能啊”
唐松回到赁处,走入精舍后便见着水晶正静静坐在他日常好坐的位置上看着琴谱,春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在她的身上,脸上,极安静,也极干净。
唐松静静的看着水晶,水晶也放下了手中的琴谱静静的看着他。
那双漂亮的孔雀眼中依旧是点尘不染。
看着她,再想想她那幽闭十四年的经历,唐松心底幽幽的泛起了一阵儿酸楚,片刻后,他带着脸上的笑容走到水晶身边,伸手过去揉了揉水晶的头发。
于是,水晶原本极顺的头发便乱蓬蓬的了,随之,这丫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极淡的笑容来。
“水晶,走,咱们晒太阳弹琴去”
这一天剩下的时光里,唐松便陪着水晶在后花园中消磨掉了。
第二天早晨,唐松早早的起身,梳洗罢雇了一辆赶脚儿前往皇城。
依旧是宣仁门,唐松向值守的禁军报了自己的籍贯名字,那禁军转身回了哨房一会儿后,便放他进了皇城,一并连那些繁琐的程序都给免了。
这皇城里乃是各部寺监办理公事之地,再无一个普通百姓。流内的品秩官们皆穿官衣,流外的吏员们也是着吏服,似唐松这样儒服士子打扮的真是一个都没有,因而也就显得份外醒目。
一路走来,不时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对此,唐松只若不见,径直向宫城走去。
约莫将皇城走到一半的时候,却见着贺知章垂头丧气的从旁边的吏部衙门走出来。
唐松停下脚步唤了一声,“季真”
贺知章抬起头,见是唐松,忙快步跑了过来。
在这皇城里能够拔脚就跑的,也着实是不多见哪见他如此,唐松笑了笑,待人到了近前后,开口便问,“出什么事了怎么垂头丧气的,这可不像你”
贺知章笑笑,“没什么”
唐松看了看他身后的吏部衙门,又瞅了瞅贺知章手中捏着的那份绝似公文的东西,“怎么,你们这些新进士如何安置,吏部已经分发好了”
周承唐制,正六品以上官员的升迁调转需经御览并朱批后方才起效,正六品以下官员的分发则是由吏部做主。新进士们初授之官最高正八品,似明算等科甚至是从八品乃至正九品,对他们的安置权限自然也就在吏部。
贺知章笑不出来了,黯然点了点头。
“在哪儿”
“陇右道一下等县从八品县丞”
闻言,唐松脸上的笑容也没了。此时之陇右便是后世之甘肃宁夏等地,乃是时人心中的边塞之地,亦是常年与吐蕃的四战之地。
除此之外,武周亦承唐制将天下诸县分为上中下三等,位列下县者往往不仅是人口稀少,且是地方极其凋敝。
将一进士科状头分发到边塞已是前所未见,更别说还是一下县的县丞。吏部如此作为已经不是过分,简直就是荒唐了。
唐时的官员皆有很浓的恋阙心理,就是都愿意留在京城而不愿到地方任职。以贺知章进士科状头的身份原本该是入馆阁的,而今不仅入不了馆阁还要被远放到边塞一下县,也难怪他这乐观达观之人会如此的垂头丧气了。
“什么时候走”
“新科进士分发,照例有三个月的到任期。我这分发的远,吏部好心给了五个月”
“嗯”唐松沉吟了片刻,“既然有五个月的时间,你倒是不必急着动身了,先且在京城等上些日子再说”
贺知章闻言,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唐松。
gu903();“便是要走,也该让我为你设宴送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