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香的功夫。此时隔壁神秀大师讲经时的佛唱声停了下来,武三思应声霍然站起,但仅仅片刻之后,隔壁又响起了武则天隐约的诵经声。
武三思脸上微红,尴尬的手都不知该怎么放好,作势去掸根本没有一丝尘土的衣衫,狄仁杰虽然没说什么也没睁开眼睛,但嘴角却不免翘了翘,笑意一现即隐。
“叔父可有不适吗”武延基诚挚的探问让武三思喉中响起了一连串的咳嗽。
正在这时,茶室门口处有在外面伺候的宫人往里探了探头,武三思趁机走到门口,端肃着脸正要发问时,却瞥见门外暗影处站着的张昌宗与另一个甲胄将军。
如今武则天对张昌宗的信重与宠爱日益加深,除了奏章或与朝政有关的事情依旧交由上官婉儿料理而不让他插手之外,生活上服饰穿戴与饮食起居俱都交给了他负责。平日里只要不是上朝,武则天在内廷中走到哪儿都会随身带着他,因是身份的缘故,他进茶室既不合适也不自在,索性就以安排宫人端茶送水为由留在了外面。
但让武三思在意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边那个甲胄将军,论理他现在该是守在皇城处,绝不应出现在这里。
“有什么事出去说,莫要扰了圣人在隔壁的诵经”武三思向那探头进来的宫人说了一句后,便当先出门去了。
出门左转之后,武三思即刻加快了步子来到暗影处,向那甲胄将军低声道:“文博,你怎么到了此地”
那字唤文博的甲胄将军也不及行礼,略一躬身后便凑到武三思耳边说了一番话。
听着听着,武三思的脸色变了,待听完后低声恨道:“唐松小儿居心叵测,武辉这蠢材亦是成事不足,误我深矣”
那甲胄将军待他说完,方低声请示道:“如今人在太平公主府中,我的人已将公主府各处门户看住,梁王,咱们是不是”
武三思猛一摆手,“莫要节外生枝,一切按咱们之前的安排来办。把太平府外的人马都调回来,你今晚要将所有的心腹都集中于宫城之外,守紧各处门户,务要让任何人进宫面圣,只要唐松今晚进不得内宫,就放他再多活一夜又何妨若稍后天意在我,那事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反手之间某就诛了这小儿的九族。至于太平,哼,你放心吧,她可是个聪明人”
甲胄将军闻言转身便去,走不几步却被武三思又叫了回来,“罢了,你去前面吩咐完后,就来此地等候,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宁定啊”
那甲胄将军闻言嘿的一笑,“圣人对王爷的宠爱天下皆知,武延基不过一乳臭未干之小儿,又未得宗室倾力支持,这还用选吗”
武三思本想说若是不用选的话,陛下今晚也就不会传召他们在此地相见。之所以在大遍空寺,他们来了又不即刻召见,反倒又是讲经又是诵经,这就说明他那位皇姑母心中也是有犹豫的,所以要借此种方式来静心以做最后的决断。
话将要出口时,武三思又将之生生吞了回去,笑着拍了拍那甲胄将军的肩臂后转身回了茶室。
他回转之后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隔壁正诵到一半的华严经猛然停住了,这回武三思吸取了之前的尴尬教训,稳稳坐住没动,但孰料片刻之后,茶室另一方的门却被缓缓推开,武则天走了进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惧到深处人疯狂
忽见武则天推门进来,武三思猛然站起,其他三人亦跟着起身见礼。
四人中武三思的年纪远比武延基要大的多,辈分亦比他高,但若要论行礼时腰弯的深度,武延基却是远远不及他的王叔。
武则天很随意的一摆手后,也没对四人多说什么,直接伸手召过了武延基对狄仁杰道:“延基既是承嗣的嫡长子,亦是庐陵王的东床佳婿,朕观其恭良纯善,异日当有天子气象,狄卿你政务闲暇时不妨多多教导他一二”
武则天言语平常,但这话的内容却如晴天霹雳在小小的茶室里炸响。武三思行完礼后刚刚直起来的身子随着这几句话顿时僵硬不动了。
建安王武攸宜眼珠子向武三思那个方向转了转,身子却是一动没动。
狄仁杰看了武延基一眼,未置可否。
“朕亲自给你指了老师,延基,还不速向狄相行师礼”
闻言,武延基很乖顺的拜伏在了狄仁杰面前,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拜师大礼。
至此,狄仁杰真是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武则天此举分明是定下了新的嗣君继承人,且是将其交到了他这个李党首领手中,偏偏这个继承人除了是武承嗣的儿子之外,还有着一个庐陵王女婿的身份,却让狄仁杰还能说什么怎么说
这看似极简单的一件事情其实含蕴着武则天的煞费苦心,这一刻,新的嗣君终于水落石出了。
待武延基向狄仁杰行完师礼之后,武则天抬手指了指武攸宜,“向你建安王叔也行一番大礼吧,你们本有叔侄之亲,他再受了你的大礼,若是以后照拂的少了,便是朕也不允他”
对于武则天的安排武延基似懂非懂,但他着实恭顺听话,闻言恭恭敬敬的向建安王行了大礼。武攸宜却有些不敢托大的意思,虽然出于圣意这礼一定要受,但身子却是微微的侧开了。
这回起身后,武延基没等武则天再说,便朝着武三思拜伏下去。
有适才武延基向狄仁杰和武攸宜行礼的时间,不管武三思心中是如何的电闪雷鸣翻江倒海,脸面上总算是勉强收束住了。
武延基方一拜伏下去,他立即抢上前一步搀住了武延基的双臂,脸上甚至还做出些笑容来,用着一贯的和煦声道:“我与汝父同出一祖,虽非同胞兄弟然情意更胜之,素日看你也如自家孩儿一般”
正说到这里,武三思隐隐感觉到背上一热,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一顿。随即打了个哈哈站直身子,也不再阻止武延基的行礼,“某这个叔叔以后少不得有被贤侄使唤处,罢了,你这大礼我就生受了”
改了态度受完礼后,武三思方才感觉到适才投注到他身上的那道火辣辣的目光消失了,刹那间,衣裳包裹下的身体猛然激出了一层白毛冷汗。
虽然很不是地方,但这一刻武三思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一段旧日的回忆。当日科考弊案因唐松踹皇榜发作之后,他因举荐宋之问帮办考务而被牵连其中,其时他正在嵩山督建三阳宫,内宫使节忽然而至,根本不给他半点准备时间,劈面就代天子问宋之问情弊之事是否是出自于他的指使。
那次也如今天一样,不过短短几个问话,生生逼出了他一身的白毛汗。
在享受了多年无尽的宠爱之后,武三思再一次深切感受到了他这位皇姑母森冷的獠牙,尽管是含而不露,亦足以让他汗透中衣,进而收起所有那些他自己都习以为常的假面具和虚伪言辞。
这一点上还是上官婉儿对武则天了解的最深,这位女帝动真格的时候,与她的相处之道只有两个字老实
好在武三思心思够灵动,是以反应的也足够快。然则虽然如此,但他心中的冰寒却越来越深,他深深的明白,就从刚才那一刻起,因为武延基,他与这位天子姑母的关系已是彻底的变了。
想明白这一点时,武三思心中于不甘和委屈之外,又陡然涌起恐惧来,这恐惧如春天的野草,方一出现便勃勃乱生,紧紧攫住了他的心。
gu903();这一刻,武三思脑海中浮现出的最强烈念头是后悔早知此刻,为什么要杀武承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