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时间之后,若要外放稳稳的就是一道观察使,且还必是河东河北或江南东西这样的大道,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若是不外放就在京中皇城里使用,则必是各部寺监的首领主官。
就这么两位堪比六部尚书、地方疆臣的尚书左右丞居然联袂宴请一个从七品尚书都事,自有三省六部制以来,此诚然前所未有之事也以此二人的态度为镜,也就是在昨天晚上的宴请中,唐松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上官婉儿那晚跟他说过的话。
那夜逼着太平带兵入宫勤王,冒着巨大风险一搏之后,而今这气象果然不同了。
莫说他感慨这世界变化太快,便是如今尚书省内最流行的搏戏就是搏他这遭究竟能捞个什么封赏。最离谱的说法是封王,激进些的说会封国公,而获得最多人认可的是说会封侯。
朝廷的爵位总体分为六等,王、公、侯、伯、子、男,至于再下面的细分就有些多了,譬如王又分亲王、嗣王、郡王等。
之所以认为唐松会封王的说法不靠谱,实是因为此时的大唐还基本延用着当年刘邦“白马之盟”所立下的“非刘不王,非功不侯”的规矩,意思就是说非王室宗亲不得封王,当年绘图凌烟阁的大唐二十四开国功臣也只是封爵国公而已。
按这个惯例来说,唐松封王明显不靠谱,就是封国公也不被看好,毕竟有开国功臣们的封爵之例在前面摆着,即便这勤王之功再大,还能跟开国相比
然则勤王毕竟是殊功,若不封爵实在有伤朝廷之明,不仅不能激发天下臣民戮力王事之心,更会使官僚士庶寒心,以为天子未免过于刻薄寡恩了些。
由是算来算去,众人皆揣测着这遭不管太平公主怎么加封,对唐松的酬功只怕十有八九就是封侯了。
这个揣测达成了基本的共识之后,下一个能激起众人兴趣的揣测就是他若封侯,爵位之外会不会有食邑实封。
但这个揣测却实难有个确定的答案,若说酬功封侯是朝廷的态度,那么给不给封户,给多少可就全都取决于天子对唐松的态度了。
每每议论到这里时,尚书省乃至皇城各衙门中的不同角落里都会有忍不住的啧啧赞叹之声发出。想那唐松今年也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纪吧,别人在这个年纪上能进皇城都已经很不错了,但他居然就要封侯了
若是撇开王室宗亲及外戚不算,这个唐松手拿把掐就是新朝崛起最速的年轻权贵了,若是封爵之外,天子再恩赏他一个与侯爵品秩相应的职事官,那可就实打实成一方新势力了。哎,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哪
越想越是艳羡,越想越是心酸,少不得就有人又把唐松白身入京以来的履历拣出来翻翻。
踹皇榜、引领贡生暴乱,虽刀刃枪锋不避,进而引发了科考方式的大变革;创立通科学堂与四世家斗的天翻地覆,最终虽败犹荣,四世家声名寥落,而今更是一蹶不振;以一从七品微官的身份追随太平公主起兵勤王;此外尚有首创并发布律诗规范,高调倡导曲子词的创作,搅起士林漫天风云,引领起方今天下诗风变革的先声。
这一桩桩一件件尽是大事,都是在漩涡里挣扎的营生。将这些都数出来摆出来之后,虽然唐松的年纪不会变化,但许多个与他一比就心酸的人总算是好受了许多,怪说也少了许多。
这唐松能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实在在是拿命拼出来的,若不是他运气太好,只怕早死十回八回了,人虽然年轻,但这些功绩却是实实在在不掺水的,面对这样多少年都出不了一个的怪胎,不服也实在不行啊。
虽然最终的封赏还没下来,但如今谁都知道唐松的身份已然不同,是以他如今依旧用着的这间公事房也就显得特殊起来,再没有不叩门直接而入的情况。
因是如此,唐松才会对这没有叩门的推门而入心生讶异。待其转身见到进来的两人后,当即面生笑容,“元之,广平二兄,你们何时回来的正好散衙,走,咱们还去老地方好生温几瓯剑南春酿,边饮边说话”
来人正是姚崇、宋璟,之前因为一些需用的陈年旧资料存在西京并不曾随迁洛阳,是以他两人就往长安跑了一趟,如今正好赶在这一场大风雪前回来,倒是幸运。
“一场小别,神都竟是乾坤倒转”宋璟唏嘘一叹,倒是姚崇性格豪爽,笑道:“天下重归李唐正朔,这原是好事嘛,只不过唐侯爷你今天中午这场大东道须是少不得了”
“什么侯爷,元之你这取笑可是为兄不尊哪”唐松笑拥着两人向外走去。
三人堪堪出了尚书省大门,就见到前京兆府丞杜审言从不远处的政事堂院落里出来,这么大的风雪他也不避,走的极慢,一脸的愁苦之色。
都是久在京中任职,姚崇又与杜审言品秩相似,两人也算多年的旧识,少不得停下脚步要打个招呼。
杜审言对姚崇的寒暄之语提不起半点兴趣,但抬头见到他身边的唐松后却是双眼放光,一溜小跑的赶了过来。
闻听三人是不想吃衙门里会食的温吞饭,杜审言当即就张罗着要请客,言语举止热情的很。
此人位居“文章四友”之首,其自傲之疾早已是官场士林皆知,像这般肯主动与人结交请客的举动实在少见,正因为少,他一旦开了口,面子就显得份外的大。姚崇边调笑着边就答应了。
因为年龄最大,加之性格豪爽,姚、宋、唐三人在一起吃饭饮酒时地点的选择历来是以姚崇为首,他既然应了,唐松虽然不大喜欢杜甫的这个祖父也不好说什么。
当下四人结伴,裹着风氅出皇城就近寻了一家酒肆。进了因置有火笼而温暖如春的雅阁,又再热热的吃了几盏烫酒之后,这才舒舒服服的坐定说话。
姚崇开口就问起那一夜的事情,唐松对此早有准备,遂就挑着能说的事情尽数细细说了一回。
唐松说时,三人俱都屏气凝神,待说完之后,三人又不约而同的端起面前酒樽一饮而尽。
姚崇放下酒樽后长笑声道:“俗谚有云: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人间私语,天闻若雷。诚哉斯言可笑那武三思机关算尽终落得如此结局,唐松你杀的好,正可为后世乱臣贼子戒”
说完言犹未尽,又自斟着满饮了一大樽,任些许酒水淋漓在颌下长须上也不擦拭,“那晚勤王兵马进宫前内廷尽在这厮掌握之中,算来算去,我料武延基必定也是死在他手中。先弑兄,后弑君,继而连侄子也一并杀了,他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人神共愤之事,不仅自断了武氏宗族的嗣君传继之路,也正好堵住了武氏宗室与朝中武党之口,亦使武氏为天下所笑。若这般算来,武三思这逆贼竟是天下重归李唐江山的第一功臣,天命之玄幽,一何奇哉”
唐松执瓯为三人添酒,对姚崇的长篇感叹笑而不言。
姚崇说完,宋璟却没有他那么好的豪兴,小口的呷着烫酒悠悠声道:“先圣神皇帝一世刚强,竟然死于这等卑污乱臣之手,且此人还是其最为宠爱的亲侄,天命之玄幽,果然是一何奇哉可叹,可叹哪”
“若非是武三思,别人想要弑君岂可得乎”同座的杜审言也参与进来了,“秦之先也,东周乱世争霸,姜太公吕尚十二世孙齐桓公任贤管仲,内行军政合一,兵民合一之制,外行尊王攘夷之策,北击山戎,南伐强楚,会盟诸侯,赫赫然春秋第一霸主也。然则,谁能想到这等英雄豪杰最终竟会死于饥渴一朝身死之后无人敛葬,停尸长达六十七日,以至于蛆虫都爬出了户外,恶臭遍于宫室”
杜审言说完,四人俱都喟叹,就连唐松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瓯,轻轻叹息声道:“先圣神皇帝何尝是死于武三思之手她是过于自信了啊”
杜审言呷了一口酒,“若不是过于自信,嘿,以秦始皇之雄才又怎会死于赵高一阉宦之手”
关于秦始皇的死因历来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死于疾病,另一说是死于赵高。对此,唐松倒没再说什么,中国历史上皇帝被最亲信人弄死的例子太多,实在太不稀奇。
那一夜的事情说完,感慨完,酒至半酣之后,姚崇边向杜审言邀饮边笑着道:“必简兄该破费的也破费了,有甚要对唐都事说的这便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