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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 王跃文 2340 字 2023-10-03

老太爷委婉地说:“傅山先生义薄云天,书画、诗文、医德医术声闻海内,想必不是个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傅山听出老太爷的意思,便说:“贫道看得出,鱼山先生不想让我进门。”

话既然挑明了,老太爷不再绕弯子,道:“陈某不敢相欺,只好实言相告。我家廷敬已是朝廷的人,同傅山先生走的不是一条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

傅山正色说道:“好,鱼山先生是个痛快人。您说到道,我且来说说清廷的道。满人偷天换日,毁我社稷,这是哪里的道跑马圈地,强占民田,这是哪里的道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这是哪里的道强民为奴,欺人妻女,杀伐无忌,这又是哪里的道”

这时,远远地已看见陈廷敬的骡车,老太爷着急了:“傅山先生,我没工夫同您论什么道了。反正一句话,您不能见我家廷敬。三金傅山先生是声闻天下的节义名士,你们对他可要客客气气”

陈三金明白了老太爷的意思,立即高声招呼,飞快就跑来十几个家丁,站成人墙围住傅山,把他逼在了墙角。陈家老小出来了几十号人,站在中道庄口。早有家人过来拿行李。原来陈廷敬把张汧也请了回来,想留他在家住几日再回高平去。陈廷敬先跪拜了爹娘,再起身介绍了张汧。一家老小彼此见了,欢天喜地。

这时,人墙里有人放声大笑,高声吟道:“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

老太爷心里直敲鼓,生怕张汧知道傅山在此。张汧却早已听清了有人在吟傅山的诗,这诗在士林中流传多年,颇有名气。日月为明,所谓一灯续日月,暗里说的就是要光复大明江山。张汧知道这话是说不得的,只当没有听见。

老太爷心里害怕,只道:“来了个疯子,不要管他。”

陈廷敬虽不知道那边到底来的什么人,却想这中间肯定蹊跷,便只作糊涂道:“张汧兄,我们进去吧。”

却又听傅山又在人墙里喊道:“忘了祖宗,认贼作父,可比那疯子更可悲陈公子去年秋闱在太原闹府学,尚有男儿气。结果被狗皇帝在名字前面加了个廷字,就感激涕零,誓死效忠了。可悲可叹呀”

张汧仍是装聋作哑,陈廷敬倒是尴尬起来,笑道:“张汧兄,您头回上我家,就碰上如此败兴的事,实在对不住。”回头又对他爹说,“爹,把这个人好好安顿下来,我待会儿见见他,看是哪方神仙”

老太爷生气道:“告诉你了,一个疯子。三金,把他打出去”

陈廷敬忙说:“爹,千万动不得粗三金,对这个人要以礼相待”

陈廷敬请张汧进了客堂,家人上了茶来。叙话半日,陈廷敬道:“张汧兄,您去洗漱休息,我过会儿陪您说话。”

张汧笑道:“您不要管我,你们一家人好几个月没见面了,拉拉家常吧。”

家人领着张汧去了,老太爷忙说:“廷敬,来的人是傅山。这个人你见不得”

陈廷敬说:“我早猜着他就是朱衣道人傅青主。傅山先生才学人品我向来敬仰。人家上门来了,我为何不能见他”

老太爷急得直跺脚,道:“廷敬为何如此糊涂傅山早几年同人密谋造反,事泄被捕,入狱数年。只是审不出实据,官府才放了他。他现在仍在串联各方义士,朝廷可是时刻盯着他的呀”

陈廷敬说:“傅山先生学问渊博且不说,我更敬佩的是他的义节。”

老太爷又急又气,却碍着家里有客人,又不敢高声斥骂,只道:“廷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说佩服傅山的义节,不等于骂自己我陈家忠于朝廷,教导子孙好好读书,敬奉朝廷,岂不是背负祖宗”

陈廷敬低头道:“父亲,孩儿不是要顶撞您老人家,只是以为小人沆瀣一气,君子却可以各行其道。我折服傅山先生的气节,并不辱没自己的品格志向。”

这时,陈三金进来了,道:“回老太爷,那个道人硬是不肯走,我们只好赶他离开。拉扯之间,动起手来了。好歹把他赶走了。”

陈廷敬忙问:“伤着人家了没有”

陈三金说:“动起手来哪有不伤人的只怕还伤得不轻。”

陈廷敬忽地站了起来,说:“怎么可以这样”

陈廷敬起身往外走,也不管父亲如何着急。老太爷压着嗓子喊道:“廷敬你不管自己前程,也要管管陈家几百号人身家性命”

老夫人坐在旁边一直不吭声,这会儿急得哭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廷敬中了进士,本是天大的喜事,怎么麻烦一件接着一件”淑贤站在婆婆身边,也一直不敢说话,这会儿也急得直哭。

陈廷敬牵马出门,飞快跑出中道庄。碰到个家丁,陈廷敬勒马问道:“刚才那个红衣道人往哪里去了”家丁抬手指指,说:“往北边儿去了。”

陈廷敬飞马追了上去,见傅山先生正闭目坐在树下,忙下马拜道:“晚生陈廷敬向傅山先生请罪我的家人可伤着先生了”

傅山仍闭着眼睛:“没那么容易伤着我我要不是练就一身好筋骨,早死在官府棍杖之下了”

陈廷敬道:“廷敬自小就听长辈说起先生义名。入清以后,先生绝不归顺,不肯剃发,披发入山,做了道人。先生的诗文流传甚广,凡见得到的,廷敬都拜读过,字字珠玑,余香满口。何况先生医术高明,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啊”

傅山突然睁开眼睛,打断陈廷敬的话:“不悬壶并不能济世若要济世,必须网络天下豪杰,光复我汉人的天下”

陈廷敬道:“晚生以为,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种族不分胡汉,戴天载地,共承日月,不分你我。只要当朝者行天道,顺人心,造福苍生,天下人就理应臣服。”

傅山摇摇头,道:“陈公子糊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陈廷敬始终站着,甚是恭敬,话却说得不卑不亢:“傅山先生说的,虽是祖宗遗训,晚生却不敢苟同。今人尚古,首推强秦盛唐。秦人入主中原之前,逡巡函谷关外三百年,汉人视之如虎狼。后来秦始皇金戈铁马,横扫六合,江山一统,汉人无不尊其为正统。再说大唐,当今天下读书人无不神往,可唐皇李氏本姓大野,实乃鲜卑人,并非汉人。还有那北魏孝文皇帝,改行汉制,五胡归汉,今日很多汉姓,其实就是当年的胡人。古人尚且有如此胸襟,我们今日为什么就容不下满人呢”

傅山怒目圆睁,道:“哼,哪是汉人容不下满人,是满人容不下汉人”

陈廷敬语不高声,道:“当今圣上,宽大仁慈,礼遇天下读书人,效法古贤王之治,可谓少年英主。”

傅山仍是摇头,道:“陈公子抱负高远,有匡扶社稷之才略。可国破家亡,活着已是苟且。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你亲历乡试、会考,险送性命。清廷腐败,勿用多说何不同天下义士一道,共谋复明大计,还明日朗月于天下”

陈廷敬却不相让,道:“傅山先生,满人作恶自然是有的。但就晚生见到的,败坏国朝朝纲的,恰恰多为汉人,科场舞弊的也多是前明旧臣事实上,清浊不分满汉,要看朝廷如何整治腐败”

傅山望着陈廷敬,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良久才说:“看来陈公子是执迷不悟了今日贫道所言,句句都可掉脑袋。陈公子,你若要领赏,可速去官府告发。太原阳曲城外有个五峰观,我就在那里,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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