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了文章,陈廷敬却又考了人品、胆识、谋略、城府,此人真是非同寻常”
皇上却道:“听你这么说,朕愈发替陈廷敬惋惜了真该点他做状元。”
卫向书拱手摇头,道:“臣以为,如能保住陈廷敬,他才二十出头,若真是块料子,皇上不急,可以慢慢地用他。”
皇上内心有些隐痛,他扶了卫向书起来,仍叫他坐到椅子上去,然后说道:“好你个慢慢用啊都说光阴似箭,时不我待,朕倒真希望时光再快些。”
卫向书听懂了皇上弦外之音,皇上想叫岁月快点儿熬死那些昏老的王爷,好让朝廷安静些。这话却是君臣俩谁也不敢说出口的,大不孝啊
皇上慢慢踱步,围着卫向书转了几圈,道:“你是朕最信任的老臣,朕不会让他们对你如何的。你且回家暂避几年,朕到时候自会召你回来。”
卫向书再次跪下,道:“谢皇上不杀之恩。臣早有田园之思,皇上准臣乞归,就不必再召臣回来了。”
皇上听出卫向书说的是气话,也并不怪罪,仍是好言相慰。
第二日,皇上召鳌拜入宫,明珠随侍在侧。见鳌拜觐见,明珠便要回避,皇上却叫他不用走开。鳌拜叩拜过了,皇上也不细说,只道:“你同索尼来参卫向书。”
鳌拜听得没头没脑,问道:“皇上,这是为何”
皇上道:“让庄亲王他们来参卫向书,朕应允了,不真的就听凭他们摆布了再说他们来参,非要他的命不可的”
鳌拜这才明白皇上深意,便说:“皇上旨意臣已明白,只是索尼每到紧要处便做缩头乌龟啊”
皇上说:“这回他想缩头朕也不让他缩你去向他转达朕的旨意鳌拜,你是个干臣,很得朕心。索尼是个和事佬,朕也得用他。朝廷里没有你不行,没有索尼和稀泥也不行。”
鳌拜拱手谢恩,称道:“皇上御人之道,圣明之极”略作迟疑,“还有两个人怎么办”
皇上知道鳌拜讲的是明珠和陈廷敬,便道:“那两个人够不上你去参”
明珠暗地里全听明白了,却佯装不知。他知道鳌拜故意探测圣意,要的就是皇上那句话。心想卫向书到底成了俎上肉,真是没了天理。这时,忽见皇上面色悲戚,眼里似有泪光。
鳌拜也觉出皇上心里难过,他抢先掩面哭了起来,道:“开国维艰,皇上不得不曲意违心,隐忍用事,臣深感自己无能。若得皇上谕示,臣不怕碎尸万段,干脆去收拾他们算了”
皇上叹道:“鳌拜休出此言,朕不忍再看到骨肉相残了。肃亲王豪格恃功悖妄,原来废为庶人,后念他稍有悔意仍复原爵,可他故态复萌,只好再次治罪。豪格最后死于囚所,朕想着就心有不忍。郑亲王济尔哈朗骄狂逾制,治罪之后仍是宽贷,他照样不知改悔。英王阿济格也是被治了罪的。摄政王于国朝功勋卓著,可他死后竟叫人告发罪逆诸宗,朕怎可置之不理如今庄亲王又是这般,朕虽是痛恨,却不想再治他的罪了。可朕又岂能听任摆布,只好折衷裁断,堵住他们的嘴再说。”
鳌拜听了皇上这番话,更是痛心不已,泪流满面。皇上自己也很是难过,却劝鳌拜道:“你是身经百战的虎将,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了起来吧。”
鳌拜说:“臣宁愿厮杀战场,也不愿纠缠官场哪战场上刀刀见血,痛快臣是根直肠子,在官场里头绕不了那么多弯儿”
明珠在旁听着,心里也颇感悲戚,却总觉着鳌拜那眼泪是拼着老命挤出来的。
索尼早早地起了床,今儿朝廷里头有大事。索额图也早起来了,他自己收拾好了便过去侍候阿玛。知道皇上今日要他阿玛跟鳌拜同参卫向书,心里觉着窝囊,道:“阿玛,咱们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索尼苦笑道:“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咱们这皇上,虽说年纪轻轻,胸藏雄兵百万哪”
索额图又道:“分明是明珠抓到了陈廷敬,才牵出了科场案,怎么外头都说是我问出来的”
索尼又是苦笑,道:“是呀,人家可是把查清科场案的头功记在你头上,又不是诽谤你,你就有口难辩”
索额图道:“我可不想贪这个功,这不是引得庄亲王他们痛恨我吗”
索尼边说边穿戴整齐了,说:“单凭这一条,我就得同鳌拜一道参卫向书,这样才显得你同他们不是一伙的”
索额图这么听着就明白了,可又觉得自己父子似乎让人牵着鼻子走了,气愤道:“阿玛,我们可是被人耍了呀”
索尼笑道:“被皇上耍了,就没有办法了。不必再说,我们进宫去吧。”
索额图骑马随在阿玛轿子后边,心想老听外头人说他阿玛最会和稀泥,该忍的时候屎打在鼻梁上都不会去擦擦。他心里真是憋屈,不知道该不该跟老爷子学着点儿。
父子俩去了乾清门候朝,见王公大臣们早站在那里了。卫向书也到了,索尼过去拱手问候。索额图见着更是别扭,心想阿玛等会儿就要参人家,还朝人家拱手不迭,好不亲热。再看时,却见他阿玛同鳌拜、卫向书三人凑作一堆叙话,就像至交好友。
上朝时候到了,臣工们站好班,鱼贯而入,进了乾清门内。内监早摆好龙椅御案,近侍把皇上的随身佩刀放在了御案上。不多时,皇上驾临了,臣工们齐声高呼万岁。
皇上说近日收到折子颇多,吩咐臣工们挨件儿奏来。平日原是按部循序奏事,今日鳌拜抢先独自上前跪了下来。臣工们正觉惊讶,只听鳌拜奏道:“臣鳌拜会同索尼参左都御史卫向书四宗罪:一、假称道学,实为小人;二、呼朋引类,党同伐异;三、清廉自诩,暗收贿赂;四、结交外官,居心叵测。有本在此,恭请御览”
群臣大惊,却是鸦雀无声。太监接过折子,进呈皇上。皇上早就看过折子的,只是瞟了几眼,就放在御案上。半晌,有人跪下奏道:“卫向书清明刚正,忠诚皇上,有口皆碑鳌拜同索尼深文周纳,构陷良臣,请皇上明鉴”
皇上闭口不言,面色阴沉。索尼稍作犹豫,跪上前去,道:“这次臣同鳌拜、卫向书奉旨查办科场案,卫向书多次找到老臣,妄图借题发挥,罗织罪名,诬陷忠良。幸而皇上英明,目光如炬,不然必将构成冤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