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致。只是我想请教殿下,若要解决田土难题,殿下胸中可有定策”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玄成问得好,田土干系微妙,轻不得也重不得,若是立时变革土地属划,惹恼了那些当地豪强,恐怕塌天大祸立地而起,若是视而不理,恐怕”
说到此处他猛然顿住,身体前倾,一手扶住案几,一手紧紧捂住了腹部。众人顿时愕然,李建成关切地问道:“二弟,身子不舒服么”
转眼之间,李世民的脸色已变得惨白,斗大的汗珠不住地自额头上滚落,两眼圆睁,眼角布满了血丝,颈部青筋暴现。他嘴唇发紫,紧咬着牙关,似是强忍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早已看出不对的长孙无忌迅即离席来到秦王身边扶住了他,焦急地问道:“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坐在对面的淮安王李神通双手据案直起了上身,一对原本无精打采的小眼睛精光大绽。
此刻众人早已惊得呆了,一丝不祥的味道悄然掠过魏徵心头。太子也放下酒盏离席走了过来,伸手要搀世民。便在此时,目光逐渐开始涣散的李世民再也忍耐不住,“哧”的一声,一道色泽鲜红亮丽的血线从他已然转青的嘴唇间喷涌了出来
天颜震怒
长生殿里灯光昏暗,从内侍到宫女一个个浑身颤抖面带惊惧,今天奉敕侍寝的德妃尹氏罗衫半掩地坐在龙榻一侧的偏席上,玉白无瑕的面容上充满了尴尬怨愤之色,狠狠地盯视着匍匐在地的长孙无忌,只是迫于盛怒之下的李渊那凛冽的天威不敢插嘴搭话。却也难怪德妃愤恨,长孙无忌这个官职卑微爵禄不显的末等勋戚,竟敢在宫门下钥之后连夜越过重重宫禁直接谒见皇帝,把正在榻上与德妃共享人伦欢畅的李渊硬生生拉了起来,也令她不得不衣衫不整地在皇帝的寝宫内面对外臣,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她立时便会成为整个六宫的笑柄。
皇帝也极为恼怒,他原本白净的脸上如今面色赤红,两道髯几乎根根竖起,连问话的声调也变得忽高忽低,显是方寸已乱。
“长孙无忌,你说的可是实情秦王真的是在东宫与太子饮宴的时候中毒吐血吗”皇帝的声音嘶哑而沉闷,那一丝丝强自掩饰的颤音里似乎蕴涵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威压与风暴。
长孙无忌似乎丝毫也感受不到皇帝身上那令人濒于崩溃的愤怒情绪,叩头哭诉道:“陛下,臣有几个胆子敢妄言欺君,禁宫统领常何今日奉敕保护秦王殿下安全,一同到承恩殿饮宴,殿下宴中口喷鲜血不支倒地,他是亲眼得见;况且其时东宫前太子中允王珪,太子洗马魏徵均曾在座,也是亲眼得见;宫内尚仪局的几位司乐也是亲眼得见;淮安王当时也在座,秦王中毒后,便是他帮助臣下将殿下扶持回到宏义宫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臣下有几颗脑袋,敢欺君罔上信口胡言”
皇帝沉默良久,方才开口继续问道:“世民现在情形如何传侍御医了么”
长孙无忌又叩了一个头答道:“未请圣敕,不敢擅传宫医,目下秦王府两名主事司医正在给殿下诊脉,王妃恐司医力所未逮,这才命臣下冒万死连夜进宫请示陛下传敕尚药局遣宫医前往王府为殿下诊治,臣下入宫之时,殿下还在昏迷之中,神志尚未复苏。”
李渊闻言拍案叫道:“糊涂,人命关天,庶民百姓尚知此理,何况是朕的儿子世民性命悬于一发,都这个时候了还讲那些个繁文缛节做什么朕就不信,你就是以王命传教尚药局,还有哪个奉御直长敢不听命人都这个样子了你们还要循规蹈矩地走程序,世民的性命就断送在你们这些腐儒的手里了”他叫得声嘶力竭,额头上青筋暴现,自杨文干造逆以来,他身边的内侍宫女极少见到皇帝发这么大脾气,就是德妃,也被皇帝须发冲冠怒目圆睁的狰狞模样吓得花容失色,浑身筛糠般颤抖。
长孙无忌哭道:“陛下容禀,不是臣下迂腐,今日禁军兵围宏义宫,举朝震惊。若不是常统领亲眼得见秦王殿下东宫遭鸩不敢怠慢,臣此刻纵然想进宫谒见陛下也只有望宫门而兴叹的份儿了,更不必说用王命传教宫医了。本来臣下是要冒死试一试的,王妃严令相阻。王妃言道,殿下此时身陷嫌疑之地,凡事尤其不能逾矩,未得陛下首肯传敕,就算府内司医本领不济,也只能将就陛下”
说到此,这位戚臣伏地痛哭失声,喉头哽咽,竟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心中对李世民及王妃长孙氏的顾虑已是洞若观火,此刻秦王府人心惶惶朝不保夕,府外数千禁军枕戈待旦,就算此时长孙无忌以王命将尚药局的门砸开,人心势利,那些个宫医恐怕也不愿意大半夜爬起来去为这么一位即将失势倒台的亲王看病。他强压下那股突然间涌上来的愤怒悔恨情绪,走到御案旁,伸手取下一杆笔,随手拿过一张白笺,急匆匆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从内侍手中接过自己的随身小玺在上面印了一下,用两根手指头捏起便笺递给长孙无忌道:“这是朕的手敕,你拿着它这就去尚药局,告诉他们,若是不能保住朕的儿子的性命,从奉御到医佐,朕一个也不饶,他们一起为世民抵命去吧”
长孙无忌双手过头接过李渊的手敕,哽咽着道:“臣代殿下和王妃谢陛下天恩”
皇帝眉头又皱了皱,这个时候,连谢恩的话他听起来都觉得刺耳,看着长孙无忌从廊柱旁缓缓退了出去,他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谢恩朕还像个父亲吗”
转瞬之间,他又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对着今夜负责长生殿宿卫轮值的内侍省少监周甫道:“传敕常何、敬君弘警跸宫城,命内仆局立刻准备銮驾,朕要立刻动身,前往宏义宫探视秦王。”
此刻东宫已经乱成了一团,皇太子李建成面色铁青地坐在显德殿里怒目凝视着长身站立在大殿中央的魏徵,两道浓重英挺的眉毛剑一般竖起,两只充斥着血丝的眸子中杀气凛凛。坐在侧席的王珪、薛万彻、冯立本、谢叔方等文武臣属人人均为魏徵捏了一把汗。但此刻储君盛怒之下威势赫赫,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插嘴发话。
“魏老师为建成一片苦心孤诣,建成岂能不知然则国家有法度,朝廷有律令,魏老师此举,是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如今秦王在东宫被鸩的消息恐怕已经传遍了长安,父皇应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你倒是说说看,如今局面,教我这个长兄如何自处此番众目睽睽之下,秦王吐血跌倒,恐怕我们就是跳进大河,也难洗清罪孽嫌疑了。魏老师是我东宫砥柱,外人不知详情,定然以为魏老师是受我之命铲除秦王,不管我如何在父皇面前辩驳解释,恐怕都是自取其辱而已”
魏徵冷冷一笑:“殿下少安毋躁,请听魏徵一言”
李建成突然挥拳捶着书案双眼垂泪道:“现在再听你的解释又有什么用我们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出来的大好局面,就被你今晚这急于求成的鲁莽举动毁之一旦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魏徵脸现怒容道:“殿下若不想将此事撕掳一个清楚明白,此刻就可命侍卫将魏徵拿下送到陛下面前问罪,魏徵若皱一皱眉头便不是真男儿。此刻殿下若不能凝神静气清明在躬,我们苦心经营了两年多的局面就当真要被二殿下这拙劣简单毫无花巧的鬼蜮伎俩毁去了”
李建成浑身一震:“此话怎讲”
魏徵长叹了一口气:“魏徵就算再愚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此下下之策。不错,我是曾经劝说过殿下,趁着秦王羽翼不丰圣眷凉薄,早作定计除此心腹大患。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秦王败亡在即,只要拖到明日,秦王在朝中的势力就将被连根拔起,我又怎会连这一日都等不得今日筵宴,虽是我一手安排布置,可用的却全都是东宫的乐厨舞侍,我是否在秦王的酒菜当中下过鸩,什么时候下过鸩,殿下只要找下面的人来问问就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