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构陷大王,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此其三不可信也”
李孝恭默默听了半晌,脸上神色却是越发凝重了,待岑文本说罢,他叹了口气,道:“景仁,你所见虽有些道理,然而单凭这几点就说魏玄成打诳语恐怕亦不足取。玄成乃楷悌君子,从来不以伪词自饰,何况假言欺人年初张亮之洛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举朝震惊,陛下差点因此废秦王为庶人。若非恰于其时东宫鸩酒案发,秦王此刻早已身在囹圄。几年以来,二殿下及其臣属日盼夜望的,便是能够离开长安这片是非之土,远赴东都另作他图。年初张亮案结,陛下本来已经允诺秦王率天策府东迁洛阳,据闻陛下甚至允秦王在他身后自建天子旌旗,仿梁孝王故事;只是不知为何,陛下至今未下明敕,秦王也就至今未能成行。所以此次突厥南侵,天策诸臣当弹冠相庆。只要秦王能够如去年般出蒲州提调诸军,便是入海的蛟鲵出笼的鸿鹄。故此本王率勤王之师抵京陛见,他便以为本王此番对扫北帅印存了觊觎之心,于是便在陛下面前以含糊莫测之辞极尽挑唆蛊惑之能事,怂恿陛下削去本王的兵权和东南仆射实权。景仁试想,今上猜忌外臣,非宗室不得委以重兵,这些年来,北方诸郡都是二殿下打下的,南方半壁却是本王率军征讨得来。宗室之内,除却本王外再无第三人能与二殿下争这帅印,秦王焉得不忌本王”
岑文本愕然,嘴唇动了两下,却没说出话来。对李孝恭的猜测揣度,他颇有些不以为然。虽说江南半壁确实是赵王率军征伐而来不假,但大多都是总领军事的外姓将领李靖之功,这一点无论是李孝恭幕中还是朝廷中枢乃至当今皇帝均心中有数。故此李孝恭的战功实则全然不能与李世民相提并论,就连数年来居灵州守卫朝廷北部防线的任城王李道宗实际上在武事上都要胜过赵王一筹。只不过这一番话虽是实情,却不能对李孝恭明言,毕竟这位王爷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
李孝恭负着手在厅里转了两圈,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他冷冷笑道:“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自谨慎小心不欲害人,却被人以为软弱可欺,真真可恼。有些人此刻自己身上还未曾清爽,却偏偏还要往别人身上泼污水。也罢,我又有何惧大不了见招拆招就是了,都是刀丛剑拢中滚过来的,谁又能比谁高明他与太子的争斗,本来没有我什么鸟事,如今既然欺到我的头上来了,大不了便斗上一斗,倒要看看最后是谁追悔莫及”
岑文本大惊失色:“大王,万万不可,皇子争宠夺储,乃天下第一大家务事,也是天下第一大忌讳事。为人臣者应谨守臣节退避三舍,万万不可牵涉其中,否则灾灭将生祸不旋踵啊”
李孝恭双目一眦冷冷笑道:“这是别人找上门来,须怪不得本王”
岑文本苦口劝道:“大王,秦王于药师有救命之恩,然则药师却几次三番拒谢其招揽。与臣子而言,对天家骨肉事避而不闻乃是大节,也是大智。且不说卷入其中若万一不幸押错了宝辅错了主后果堪虞,就算辅佐有功,新皇登基免不得论功行赏,之后呢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为君者最忌霍光这样的臣子这些都是后话,可暂且不提。就说眼前,当今陛下最恨外臣参与天子家事左右社稷承嗣。刘文静贵为门下纳言掌敕诏之封驳,皆因牵涉帝王家事竟显戮于市;杜伏威堂堂一方诸侯,入朝为郡王之爵,仅仅说了一句李家诸子,唯服世民一人,便被陛下赐死。前车可鉴,大王务必三思而后行啊”
李孝恭微微一笑:“景仁何必如此张皇刘文静和杜伏威之死皆是自取其咎。陛下明明戒于前隋之事不肯废长立幼,他们却不识好歹屡屡欲使二殿下身登大宝,这不是自取死路么圣上心意如此明白清楚,他们看不到,死不足惜太子是嫡长子,居皇储之位九年有余,监国摄政并无差失,自是大唐正朔,掐准了这一条,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岑文本摇了摇头道:“大王万万不可作此想。国家社稷兴替之事不是儿戏,乃是动辄将有千万颗人头落地的大勾当。刘文静和杜伏威确乎都是因为秦王被陛下诛杀的,然则燕大王李艺却是因心向太子,对秦王不敬而得罪,受陛下申斥,不得不离京赴燕。秦王虽有诸多不是,终归是当今陛下的亲生儿子,这一层万万不可忘却。他自兄弟之间,就是闹得再不堪,终归血脉相连,天大的事情可能也会高高举起轻轻撂下。然则若有外臣牵涉其中,可就不这么简单了,说起来,丢官弃置贬斥边陲,已经是大幸了”
李孝恭摆了摆手:“李艺骄横跋扈,朝中早就不满。再者说,他自己也不愿久居长安。这边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地盘,住着不自在何况刘文静是太原元从功臣,和陛下亲如手足,只因属意秦王继承大位便身首异处,李艺一个归朝反王,得罪了亲王,却不过是打发回原籍镇守边关,禄位不减,爵位也没削去,在陛下心中,究竟哪个儿子的分量更加重一些,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明白”
岑文本叹了口气:“大王,这些事情说来说去,外人是断难料理清的。此刻长安城内,不知有多少人正在图谋这天下第一事,争当从龙之臣。大王此刻参与进去,已经太迟了,不管大王支持哪一边,终归会得罪另外一边。而哪一边也均非大王所能够得罪得起的。大王此刻来助太子,太子登基,论功行赏大王比得了王珪、魏徵恕文本说句不好听的话,对太子而言,就是薛万彻、冯立本,恐怕也比大王要贴心得多大王白白得罪了秦王,却什么也换不回来,何其不值您仔细想想,您如今已是郡王,太子登基,能封您个亲王不成”
李孝恭哈哈大笑:“景仁未免轻看了本王你说得不错,我本来就已是王爵,禄位上早已无所求了。只不过思来想去,万万咽不下胸中这口恶气太子待我也没多么好,但是秦王此番的小人行径鬼蜮伎俩,委实令我愤恨难平。我为国事请缨前敌,他却为私利在我背后施放冷箭,此等人品,着实令人齿冷。他若是当了皇帝,满朝文武,天下臣民,就都没有好日子过了就是为天下计,我也不能袖手。”
岑文本苦笑了一声:“大王既然打定了主意,文本也不再多嘴相劝,只是希望大王务必谨慎,千万莫要介入陛下家事,万事持正以恒,终归不会错的”
李孝恭冷冷笑道:“景仁放心,本王还有这么点自知之明究竟是传位给太子还是传位给秦王,陛下就算病得脑子糊涂了也不会来问我。没人问我我自然也不用多话。不管谁登基,都是陛下的儿子,干我这个侄子何事如今,我只有一件事情要做,也算以牙还牙了”
岑文本皱起眉头道:“何事”
李孝恭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笑道:“让李世民这辈子都别再想去洛阳”
第三章突厥精骑来袭,李世民欲借机脱离京城
平阳驸马
夕阳西下,秦州城外的旷野之上,尸骸残肢比比皆是;四处流淌的血水漫过了大地上应时生发的新芽,将方圆数里之内的田埂、山冈、丛林覆盖在一片惨烈绚丽的红色之中。大战方息,受伤却尚未毙命的士卒发出一阵阵令野狗都为之心悸的呻吟呼号,让那些几个时辰前在战场上也未曾有过丝毫恐惧迟疑的将士们不禁两股战战,负责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的步卒强忍着翻涌不止的肠胃将一个个早上还生龙活虎的战友们搭上绳床运往城内救护之所。
柴绍重重透了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略有些散乱的甲叶子,催马继续缓缓前行,默默倾听着跟在身边的统军吕通述说军情战报。
“目下清理斩获贼首一千零八十九级,获口外战马一百三十二匹,银鞍三副,金鞍一副,大纛四面,其中一面绣有金色狼头。其余弓弩箭矢弯刀矛刺数目还未曾报来。
“我军战殁一千八百五十七人,伤者不详,岷州统军府别将张振升殉国,统军校尉李肃、周简、宇文肱殉国,校尉杨郅断一股,少将军肩胛中箭”
gu903();柴绍摆了摆手:“哲威那点皮肉之伤就不用具禀了杨郅是恭仁相假子,左腿被贼断去大半,终生为废人。宇文肱是侍中大人的亲侄子,此番也战殁沙场,跟他们比,小子那点苦痛根本不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