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奕一躬身:“陛下请讲”
李世民沉吟片刻,道:“如今朝廷即刻便要与突厥开战,胜负之数,天文星象巫卜可参详否”
傅奕笑了笑:“陛下,天地乾坤,万物生灵,皆有其理,否则世人谁信然则军国大事,却是人事,人事者需尽人力,陛下今以兵事问天象,似乎颇有点汉文帝的味道了”
李世民哑然失笑:“不问苍生而问鬼神,汉文帝煌煌文治,却被太史公这一笔抹得一塌糊涂。他哪里是不想问,分明是投鼠忌器不好问嘛”
他摆了摆手:“你不明白朕的意思,朕不是要你解说天象吉凶,朕要问你的,就是人事”
傅奕一怔,抬起头大睁着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皇帝脱口问道:“人事贤愚,当问宰相,陛下何以问计于司天台”
李世民叹了口气:“目前京城人心惶惶,好多大臣家中此刻都在装车备马打点行囊,这些日子城防戒严,五品以上的逃亡文官拿住了六个,都下在大理寺了。朕知道,他们这是被突厥人吓得。他们不相信朕能打退颉利,也不相信朕能守住长安,也难怪,就京城这点兵力而言,在突厥大军面前能够支撑十天就是上限了。朕甫登基,对这些文武不能用强硬手段,可是若听由他们这般逃亡遁走,上行下效,百姓们见这些达官显贵都纷纷逃命,还能在城里待得安稳么恐怕颉利还没来,长安城便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傅奕恍然大悟:“陛下是想用天文星象巫卜占术来安定京师民众保证长安秩序”
李世民点了点头:“儒者不信鬼神,然而只要是人,谁能不畏惧天命,天象异变,傅卿表章一上,就连太上皇也不能以等闲视之,皇帝尚且如此,何况芸芸众生”
傅奕沉思良久,抬头道:“恕臣直言,欲取信于民而行诈道,恐非人君之所为。天象本来便是虚的,历朝历代太史之职,不过依尚书或竹书等古籍诠释一二而已。说起来臣妄托天象谬言大事也无大不可,然则此事终非正道。臣愚昧,不敢奉敕”
年轻的皇帝并不以为意,微笑着问道:“既然朕的主意不是正道,那你倒是说一个算得上是正道的主意来听听。”
傅奕紧闭双唇,抬头直视皇帝的双目良久,缓缓道:“臣既非宰相,也不是率臣,政务军务,没有臣置喙的余地。身为朝廷官吏,临阵脱逃是大罪,故而魏武帝杀杨修,不为无理。如今朝廷上下面临突厥大军入寇的危殆局面,这等事本是寻常事。陛下当年居藩之时,刘宋之乱面驳太上皇弃河东守关中之议,武牢之战期间亦曾力排众议罢退兵之论。当时陛下为秦王,尚且能于乱流中稳如砥柱,如今陛下已经身为天下至尊,反而不能破此迷局请陛下恕罪,若说陛下计穷术尽,微臣绝不相信”
李世民盯着傅奕的一双眼睛,审视了良久,缓缓问道:“朕问你,若是朕不惩罚你,你逃不逃”
傅奕坦然道:“人情谁不惧死,突厥残暴不仁,臣又岂能不惧”
“那你为何不逃”李世民微微叹息着问道。
“陛下还在城中,臣为何要逃”傅奕神态自若地反问道。
李世民的双目逐渐亮起,傅奕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
然而转眼之间他的脸上又浮现出几丝疑色,两只眼睛炯然生辉地盯视着傅奕问道:“你这个太史令既然以为天象是虚,六月三日那一道奏表,却究竟是实是虚”
傅奕皱着眉头反问道:“太白经天,形于日侧现于秦分,除了天策上将军,还有谁能应对如今这内忧外患危机四伏举朝大乱的局面太上皇么,还是先太子”
这个马屁拍得着实有些水准,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摇头:“谁说傅卿愚直,明明是聪慧得近乎圣人了”
八月十五中秋日,右武候大将军尉迟恭赶回了长安,甲胄不解便飞马赶往东宫显德殿,立刻受到了皇帝的接见。
“知道朕为何召你回来么”李世民微笑着问道。
尉迟恭咧着大嘴笑了笑,道:“要打大仗了”
李世民看着这位勇冠三军的将军,神情淡然地摇了摇头,转身看着挂在大殿东侧的山川河流图问道:“你那边接到了什么军报没有”
尉迟恭舔着嘴唇答道:“没有,臣一路派出十六批斥候,只是时日太短,都还未回来,灵州李靖还不知臣已经到了武功,是以未曾知会微臣。不过北方逃难的老百姓此刻确已经不少了,大体上看,敌军主力当在原州和泾州之间。”
李世民点了点头:“这条路本来便是捷径,李艺一反,立时门户洞开,颉利南来,这个便宜不捡便是傻子了”
他顿了顿,道:“前日显德殿军务会议,众将纷纷请命,欲集勤王之师在京郊大干一场。朕思忖再三,否却了这个方略。”
尉迟恭愣了一下,诧异道:“却是为何”
李世民笑了笑:“人家是二十万骑兵,我们却是总兵力只有勉强二十万人,其中骑兵不到七万,且战力装具参差不齐,编制相差悬殊,有素来互不同属,若是万人以下的战阵,临时整编还来得及;几十万人的大仗,这么打不成。”
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苦笑道:“你是打了多少年仗的人,突厥为了此次大举南侵足足准备了一年时间,朝廷这一年光景却都花在了内耗上,其实此战不用打,大唐已然败了。”
李世民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最重要的,是朝廷目下既没有钱也没有粮草储备。中原养马不易,要打败突厥,马政是一件大事,如今这七万骑兵乃是朝廷的老本,老本若是蚀光了,就什么都谈不上了漠北草原,我们谁都没有去过,那里是一番何样光景,谁也说不上来。此番便是胜了也是惨胜,万难指望全歼敌寇,颉利逃回去,不用一年光景就能恢复元气再度南下,我们的骑兵若是耗光了,数年之内我们再难组织起成建制的骑军。马政可不是一两年内便能立竿见影的事情,即便有马,仓促招募的新兵也是乌合之众,和这些久经战阵的老兵相去甚远。何况敌军若败,十余万溃军北窜,长安以北的千里之地立时便是人间地狱,遭此一劫,几个州郡恐怕没有个三五年时间恢复不过来。所以这一仗无论胜负,往下的几年里朝廷只会愈打愈弱愈打愈穷。所以此番朕与几位枢臣商议,此番以能不大动刀兵便退兵为上”
尉迟恭苦笑道:“那便是要和了”
李世民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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