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他狞笑着带着丝丝杀气问道:“好兄弟,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来到长安,究竟是来找我喝酒还是来和我刀兵相见的”
此时唐军的大队止住了脚步,将长矛斜指向天,另外一只手持盾护在胸前。
天地间再一次寂静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那个骑在马上骄傲而自信的身影,那个自称大唐皇帝,中原主人的人。
他是降落人间的神祇,还是惑乱众生的魔鬼
终于,阿史那社尔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单膝下跪右手过肩行礼道:“谢陛下的酒”
突利与契苾葛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苦笑,同时翻身下马,像阿史那社尔一样单膝行礼:“谢陛下的酒”
“谢陛下的酒”紧接着跪下来的,是回纥、仆骨、同罗等十一个部落族群的长老和酋长。
谢陛下的酒突厥各部的“特勤”和“设”们带着他们从属于他们的草原战士跪了下来。
谢陛下的酒,渭水北岸的数万漠北勇士跪了下来
谢陛下的酒,唐军的将士们面向着他们的天子跪了下来,便桥上的宰相和将军们早已经下马,他们也跪了下来。
谢陛下的酒,此刻的天地间,只有一个人还站着,或者说,还端坐在马上,乌鬃马优雅地缓缓踱着步子,似乎在分享主人的尊贵与荣耀。
在这个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个真正的,充满和煦阳光的微笑。
大唐武德九年八月廿四日,贞观天子李世民亲率房玄龄等六骑至渭水便桥之上,与突厥诸部落首领相见,痛责诸酋背信弃盟负义忘恩之举,俄而大军齐集,突厥诸首领大惧,下马叩拜不已。突利等人皆言为颉利所欺,遂与世民君臣共饮烈醇,相约不犯。
次日,颉利率大军来到,发觉诸酋已叛,军心不稳,遂西撤二十里独自扎营。唐廷于当夜放还执失思力,他归营后迅速向颉利禀报了所刺军情,言道长安周围已然聚集了五十万唐军。颉利闻知惊心,翌日,泾州方面溃散之卒禀报尉迟敬德军之战绩,后路动摇,颉利遂生退心,再遣执失思力入长安言和。
大唐皇帝在痛责执失思力之后听从萧、封二宰相意见,同意言和,以塞外礼向突厥索要放还赎金。颉利向唐陛下表,欲以所携羊马三千头为贡,李世民不受,命颉利放还于武德八年被掳至定襄之礼部侍郎温彦博,颉利当即应允。
八月廿六日,大唐皇帝李世民再次亲临渭水,与颉利、突利及诸部落首领行白马盟誓不互犯,并约颉利不得对弱小部落肆意以武力驱之。
八月底,突厥大军粮尽,遂沿唐廷制定路线缓缓离境,灵州都督李靖请敕于半路击之,为皇帝所拒。
此番进犯,突厥二十余万大军消耗颇多却一无所获,颉利因此遭众部落首领埋怨奚落,威信大跌,加之塞北气候异常天灾不断,此后突厥再无大举南犯之举。
突厥兵退之后,尚书左仆射萧瑀问曰:“当日突厥大军围城,谋臣猛将多请战而陛下不允,臣等深以为疑,而今突厥果然不战自退,却不知陛下妙策安在”
皇帝答曰:“朕观突厥之兵,虽势众而不齐整。君臣上下,唯财是图。凡前受我恩惠者皆见朕而拜,且于颉利啧有烦言。此等兵虽众,然则不能上下一心,不难破也。况且朕早已命李靖、敬德伏兵于后,倘前后夹击,颉利虽有二十万重,亦必败无疑。颉利、突利皆知兵之人,必不肯引兵来战。反观朝廷,此时仓廪未实天下未安,朕即位之初,不欲多有死伤,徒增百姓怨怼。即使一战得利,亦不能就此平灭其族,相反使其结怨于我,日思报复,将来为患无穷。休兵再和,而贿以金帛,施以小惠,其必得意忘形,战备松弛,骄横自恣于内,倾轧瓦解,其破亡之渐,必自此始,此之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是也”
第九章不计前嫌,李世民大力起用东宫旧人
政治之道
世人极少知道,就在突厥大军缓缓撤离长安外围的当天晚上,在东宫显德殿里参与议政的文武阁僚们展开了一场关于新朝朝政体制的大争论。在来自外部的迫在眉睫的军事危机被化解之后,李世民的注意力立刻转向了内政。经过大业末到贞观初十几年的战火荼毒,中原大地早已是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者十停里倒有六停之多。广袤的国土上狼烟方息残墟处处,民部田土丁户簿子上在编的户口总共还不到三百万之数。太上皇李渊刚刚登基的时候,唐室还未拥有天下,关外各处乃至陇西都还有割据势力为患,武德五年平刘黑闼之后,唯一硕果仅存的割据势力江淮杜伏威也随李世民入关中为臣,将自家统治下的几千里江山拱手献上,自那时起李家方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共主。然而从武德七年开始,太子秦王两股势力争夺储位的内部战争便正式打响,使得当时的皇帝李渊头痛欲裂疲于应付,自然就没有精力和心情就新朝的国家大政进行讨论,更不可能就隋朝灭亡的经验教训进行广泛深入地讨论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只怕朝堂就将变成原东宫系人马打击秦王的主战场,毕竟谁都知道“杨广情结”是皇帝的最大心病。
武德九年八月二十九日,显德殿中展开了一场关系大唐王朝未来命运的大讨论。
在座的文武臣僚们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尚书右仆射赵国公封伦为首,主张以宽简治政,执行轻徭薄役与民休息的国策,畜养民力发展经济之道,先富国而后强兵,说白了就“文帝之政”,也就是以黄老之道治天下,这一论调得到了以房玄龄、杜如晦为首的一大批原天策府臣僚的支持。而另外一派则以尚书左仆射宋国公萧瑀为首,认为天下大乱之后,法度废弛盗贼遍野,王道不存,治乱世当用重典,这个时候正是要以严刑峻法治理天下,明辨赏罚之制,非此则不能致太平之世,说白了就是行“商鞅之政”,也就是以韩非之术治国,这一派支持的人比较少,倒是有一些不大懂政治之道的武将们赞成。而大唐立国以来册拜的唯一一位外姓三公司空裴寂却被摒除在了这次国家大政讨论之外,未能与会。
在显德殿上,萧、封两位“相公”唇枪舌剑唾沫纷飞辩得不亦乐乎,而作为君主的李世民则歇着身子倚在座席上微笑不语,根本看不出他究竟更倾向于哪一种观点。
“儒者称恕道,佛家倡慈悲,萧相素以释儒兼修著称,无论是孔圣人还是释迦牟尼佛,有哪个是大讲杀伐之道的汉文帝倡黄老,遂有文景武昭宣,煌煌前汉极盛之世,文治武功旷绝古今。秦始皇和隋文帝倒是用法家谬说,结果如何历二代而亡其国自尧舜三代以降,有闻以礼治国而致大同者,以儒治国以致太平者,以无为治国而致盛世者,何曾闻以法治国而得长享国祚者”封伦端然稳坐侃侃而谈,一派仙风道骨模样。
萧瑀怒容满面地昂着头道:“诸葛孔明千古第一名相,魏武帝天下归心之雄者,其文治武功垂治千秋万世,若韩非之法不可恃,何以此二人皆崇法治之道”
封伦微笑答道:“诸葛亮以法治蜀则蜀弱,魏武帝以法立魏则魏亡,正可见法之一道,本不足恃”
李世民见萧瑀脖颈上青筋暴起,用手指着封伦,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笑道:“蜀汉弱因地理偏僻人丁稀少国力不足,而魏亡于司马氏,与孔明武帝无干,德彝这是诡辩了”
封伦笑着起身谢罪,李世民忙摆手让他坐下,抬起头望向站立在右班最末位置的一位朱袍官吏道:“魏玄成,你这个谏议大夫为何不说话”
魏徵正冠出列,走到大殿中央面向皇帝一躬道:“臣在想一个问题,想得入神,故而不曾说话”
李世民摆了摆手,示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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