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轸特为睦邻而来”
“哈哈哈,”田辟疆大笑数声,不无揶揄道,“大魏武卒横行天下,大魏陛下高高在上,何时学会睦邻了”
众人皆是哂笑。
陈轸面色红涨,连连抱拳:“诸位君上、殿下、田将军,寡君轻信秦人蛊惑,兵犯卫境,获罪于列邦。寡君深表追悔,特托在下向列国致歉,尤其向卫公及卫国臣民致歉寡君愿与列邦缔结和约,永为睦邻”
为息口实,陈轸不敢再提陛下,口口声声只说寡君。田辟疆忍不住了,冷笑一声:“说得好听秦人若是不攻河西,只怕你家寡君下一步就要兵发临淄了”
陈轸再次抱拳,赔笑道:“误会,误会,一切都是误会,陈轸代寡君向列位赔罪了”
田辟疆又要说话,韩昭侯咳嗽一声,接过话头:“你家寡君能够知错,也就是了我等好说,只是卫地百姓无端饱受血光之灾,不知陈上卿可有说辞”
“这”陈轸支吾有顷,转对卫成公,连连抱拳,“陈轸再代寡君向卫公及卫国臣民衷心致歉,衷心”
“哼,大魏铁蹄过处,卫地一片废墟,陈上卿仅是一声致歉就算完了”田辟疆又是一声冷笑,截住话头。
陈轸思忖有顷,凝视田辟疆:“殿下之意是”
田辟疆不依不饶:“你家寡君既然知错,自当补偿卫人损失”
“这个自然”陈轸点头道,“卫人所受损失,魏国一力承担”转向卫成公,语气稍稍加重,“启禀君上,临行之际,寡君特别叮嘱,只要卫公说出数字,寡君一切照准”
“这”卫成公嗫嚅有顷,揖道,“魏侯既已知错,补偿之事就就免了吧”
陈轸揖道:“陈轸代寡君谢卫公大量”
“那怎么成”不待卫成公说话,田辟疆朗声接道,“做下错事,自要付出代价这样吧,卫公既然不说,辟疆就代言了。方今天下,以民为本。损毁财物可以不计,死伤臣民却得有个说法。起码也得死有所葬,伤有所养。辟疆建议,在本次战乱中,魏国需对死者每人抚恤二金,伤者每人抚恤一金。”转对众人,“诸位意下如何”
韩昭侯、奉阳君、申不害、田忌皆道:“殿下处置甚当”
田辟疆转向陈轸,微微一笑:“陈上卿意下如何”
陈轸无话可说,只好点头应道:“好吧,待陈轸回禀寡君,即行补偿”
“还有,”田辟疆仍然揪住不放,“自今日始,卫国之事,你家寡君再不得插手”
陈轸思忖有顷,再次点头。
“好”田辟疆变过脸色,环视众人一眼,对陈轸呵呵一笑,举爵道,“陈上卿,请饮此爵,庆贺睦邻成功”
雨后的洛水岸边,人喊马叫,男女老幼肩挑车拉,络绎不绝的运粮队伍在泥泞道路上艰难跋涉。
一辆载重骡车陷在泥坑里,一个老丈用鞭子猛抽拉车的骡子,他的两个年轻媳妇和三个半大的孙子在车后全力推顶,车轮晃动几下,陷得更深。
身着便服的孝公,内臣和两名护卫从不远处急赶过来。孝公不由分说,当即挽起袖子,走到陷得最深的车轮下面扎住脚步,内臣走到另一个轮子下面,两名护卫也都各自寻好位置,扎下架式。
孝公冲老丈叫道:“老丈,喊号子,大家劲往一处使”
老丈扬鞭喊号:“一、二、三,起”
众人一齐用力,车轮忽地滚出深坑。
老丈朝他们扬手一笑,赶骡车扬长而去。孝公看一眼泥坑,吩咐两名护卫:“快,找点碎石,将此坑填上”
两名护卫应过,四处寻找石头去了。孝公抬头,远远望见公孙鞅与几名护卫疾驰而来。公孙鞅驰至近旁,见孝公一身泥污,心头一酸,翻身下马,在泥地上跪下叩道:“微臣公孙鞅叩见君上”
孝公将泥手朝衣襟上连抹几下,趋前拉起公孙鞅,呵呵笑道:“爱卿快起,地上净是泥污,就不要见这些虚礼了。”
公孙鞅凝视满身烂泥的孝公,哽咽道:“君上”
孝公打量自己一眼,呵呵又是笑:“瞧寡人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仅推一辆车子,竟就成个泥人了。”
公孙鞅不无感动,慨然说道:“有此君上,何敌不克”
孝公连连摇头,摆手道:“爱卿快别这么说,寡人的本事,不过是做做这些小事,如何克敌,全靠爱卿你了。”
公孙鞅话入正题:“君上急召微臣,可有大事”
“嗯,”孝公点了点头,“不瞒爱卿,近几日来,寡人心里实不踏实,睡不着觉啊”
“敢问君上在为何事挂心”
“我虽偷袭河西成功,可魏人仅凭万余武卒,不但守住少梁、临晋关、阴晋三处要塞,还使我伤亡万余,战力实在让寡人吃惊”
“此事全怪微臣”
“寡人特召你来,并无责怪爱卿之意。再说,此事与爱卿何干爱卿做得已经是臻善臻美了”
公孙鞅怅然叹道:“唉,微臣料敌不周,君上可以不责,微臣不能不自责啊”
孝公一怔:“料敌不周哪儿不周了”
“除守卒之外,河西共有五万甲士。微臣原以为龙贾将他们全部带往卫境了,不料他带走的是刚刚招募的两万新兵,留下的是两万甲士。幸亏吕甲意气用事,若是不然,仅是那道长城就有一战这是其一。微臣只料龙贾不在,未料杀出一个公孙衍不瞒君上,微臣以为,此人才是劲敌。只要他在,可抵十万魏卒”
“唉,”秦孝公亦叹一声,“寡人揪心的正是此事魏有如此大才,万一魏罃用他为将,这场大战”顿住话头,有顷,转过话锋,“爱卿可有应策”
“君上,微臣以为,公孙衍眼下境遇与微臣当年在魏时如出一辙。魏罃昔日不用微臣,今日也必不用公孙衍”
孝公眼睛大睁,半是惊疑:“果能如此,当是秦国大幸。正如爱卿所说,有此人在,可抵十万雄兵。眼下敌我对阵,旗鼓相当,决定胜负的不再是兵卒厮杀,而是将帅智谋。依爱卿之见,魏罃若是不用公孙衍,将点何人为主将”
公孙鞅沉思有顷:“公子卬”
孝公凝思片刻,连连摇头:“不不不,此战对魏而言,也是倾国相搏,非比寻常。魏罃再是不济,断也不至蠢到如此地步”
公孙鞅微微笑道:“魏罃心虽不蠢,耳根却软,君上只管放心好了”
见公孙鞅如此笃定,孝公真也放下心来,点头道:“有爱卿此话,寡人今晚可睡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