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多么痛的领悟(2 / 2)

德尼索夫语速缓慢地说道:“是啊,纯粹的内陆国家不必承担这种烦恼,但也无法享受海洋带来的利益。我想,美国人马汉关于制海权的论述正深刻影响着我们这个时代——诚如他所表述的那样,对海洋的控制决定着一个国家的命运,即便是大陆国家,也不能忽略制海权的意义。可是,大陆国家必须维持一支与国体相适的陆上军队,必须建设它的边塞防御和交通网络,余下的精力才能投入海军发展,海军战略的基础就落后于那些岛屿国家,劣势之下该如何争夺和运用制海权?”

正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对方的本意是感慨俄国海军重建所面临的种种困难,给夏树的启发却关乎同为大陆国家的德意志。得益于德皇的大力支持和提尔皮茨的优秀组织,德国海军建设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前迈进,代价是德国陆军预算多年未增、国家财政连年赤字,为了满足新一轮海军法案的巨额资金需求,德国政府不得不发行新的债券。为了缓解经济上的沉重压力,同时也是暂缓脚步观察各国战列舰新潮流的一种策略,德国海军在1906-1907年这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未开工建造战列舰,但夏树知道,无畏舰的诞生将掀起一场谁也不愿落伍的造舰竞赛,以大英帝国的财政实力尚且难堪重负,德国的国家财政势必在陆海双线的投入中一步步走向崩溃,这便是世界大战爆发前的真实情形!

对方的话匣子已经打开,夏树只需一副诚恳表情和一句“如何”,德尼索夫便将他那痛苦的领悟和盘托出,从这一点来看,他在俄国海军参谋部并没有得到期望中的重视——在这样一个官僚风气盛行的国家,谁又会把一个没有背景的青年军官当回事?

“第一,重视舰艇质量而不是规模。第二,将战争视为海军存在的唯一使命。第三,拥有一支称职的军官团队和一群不畏死的水兵队伍。”

言简意赅地说完自己的想法,德尼索夫明显流露出一吐为快的畅意,这样的话他或许已在同僚中间不厌其烦地强调,但压根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夏树却听进去了,且每一条都铭记于心。他举起一直静置桌面的酒杯,向这位有理想、有眼光的俄国青年军官致敬道:“我有种感觉,有朝一日我们两个大陆国家会在海上携手并肩,共同对抗那些狭隘卑劣的岛国,用钢铁和血火拼出属于大陆国家的海洋时代。为了我们对胜利的共同追求,为了我们骄傲的奋斗年华,让我们共饮此杯,挚愿你我友谊长存!”

德尼索夫面露希望之色:“等到我们共享胜利的时候,定要尽情欢歌、一醉方休!”

告别了俄国朋友,夏树独自站在训练舰的甲板上,望着耀眼星光下的海面,脑袋里思绪纷飞。在无法改变国家地缘政治和经济结构的情况下,重视质量确实是德国海军克敌制胜的必然选择,所以,抛开“存在舰队”的侥幸心理,从一开始就做好打一场恶战的准备,应有助于改变历史上德国海军的糟糕境遇。值得庆幸的是,德国的军官和士兵素来是职业军人的楷模,若能消除军官与士兵之间的阶级对立思维,势必能够让这支精练的队伍更上一层楼。至于说这种必胜的狂热态度跟日本海军太过相似,夏树倒也没有太多的担心——獒为犬类,纵然有失控的可能,也远比狼那样的兽类更易约束!

在圣彼得堡停留三日,德国海军训练舰“夏洛特”号又载着朝气蓬勃的海军学员们踏上了征程。之前从基尔到卡尔斯克鲁纳航行了大约四百公里,从卡尔斯克鲁纳到圣彼得堡有九百公里,不靠岸的持续航行距离在不断拉大。这一次,他们勇敢完成了从圣彼得堡到基尔的上千公里航程,历时六天七夜,中途遭遇了一场暴雨和两次大风。面对大自然的挑战,年轻的学员们展现出了勇敢坚定的品格,且能够用愈发熟练的航海技能从容应对各种状况。

再回基尔母港,学员们短暂休整,以便为接下来更加漫长而艰难的航程做准备。“夏洛特”号入坞进行了一番细致检修,学员们获得了一天休假,其余时间都在舰上参与设施维护。四天后,这艘建于1886年的海军战船驶过激流澎湃的斯卡格拉克海峡,斜跨波涛汹涌的北海,经英国南部的英吉利海峡进入大西洋海域。

鉴于紧张的英德关系,远航训练取消了在任何英国港口停靠访问的环节,横穿大西洋的过程中,他们将在葡属亚述尔群岛补充给养。然而刚刚驶出英吉利海峡,“夏洛特”号便在凯尔特海域遭遇了一场大风暴——三百多年前,狂烈的大西洋风暴帮英国人削弱了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实力,英国舰队最终在一场决定性的海战中赢得了未来。这一次,大西洋风暴又给这群初识海洋的德国青年来了个下马威,将“夏洛特”号的主桅杆挂断,并造成3人受伤。

凭借船上的8座锅炉和1座二缸两胀往复式蒸汽机(作为战舰服役时有两台主机,改为训练舰后拆除了一台),“夏洛特”号能够以11。4节的最高航速行驶,但舰上的储煤不足以支撑到遥远的亚速尔群岛,而且拖着一根断桅航行也有损德国海军的尊荣。在发电请示了海军参谋部后,舰长冯。凯尔斯中校下令训练舰就近驶往爱尔兰的科克港。

1906年时的爱尔兰仍是大不列颠王国的领土,而爱尔兰人反抗英格兰统治的运动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期间多次发生过武装暴乱和大起义,境内存在多个要求独立的政治组织和联盟,这也成为敌对者从内部削弱英国的一个契入点。拿破仑曾派遣部队登陆爱尔兰,但他的军队和爱尔兰农民很快被实力占优的英**队击败;克里米亚战争时期,遭到英法攻击的俄国人也曾考虑过支持爱尔兰人进行暴动;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又轮到新兴的德意志第二帝国站在大英帝国的竞争对手位置。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基于这一显而易见的原则,德国政府加大了它在爱尔兰的“感情投入”,这其中既有实业性质的投资,又有间谍或准间谍性质的人员派遣,甚至还有一个秘密的军事计划——为了让英国在德法战争中无暇插手,德国政府考虑在爱尔兰建立若干隐秘的军火库,好在关键时候向爱尔兰人发放枪支弹药,并在政治上支持他们的独立要求。

向北航行了一百四十海里,“夏洛特”号带着断桅驶入科克港。它是爱尔兰南部最大的城市和贸易中心,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自然港口之一,但作为船只进入大西洋的传统补给站,它并不像英格兰南部港口拥有兴盛的造船工业,为数不多的船坞主要用于维修,当地人赖以生存的产业是纺织、皮革制造和食品加工。

在这个蒸汽机技术日趋成熟、内燃机技术悄然兴起的年代,许多船厂既没有设备也没有技术工人用以修理“夏洛特”号这样一艘大帆船的桅杆,但凯尔斯中校并没有轻易放弃努力。在当地德国商人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一座跟“夏洛特”号同样形同古董的船厂,维修报价也很合理,只是船厂方面没有合乎标准的木材库存,筹集木料就需要两天时间,加上维修工期,最快也要到第四天才能结束维修工作,这意味着“夏洛特”号至少要在科克逗留三天。

过了最初的新鲜劲,海军学员们渐渐对这日复一日的海上航行失去了兴趣,他们开始像老船员一样努力抓住一切机会除闷解乏,施以援手的德国商人也友好地邀请他们登岸歇息。在这种情况下,凯尔斯中校把学员们分为三批,各自在一名军官的带领下离船活动,个人的自由度也被压缩到了一个足够安全的限度内,以确保不在英国人的地盘上闹出无法收场的恶**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