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又留了个心眼,试探地问了吴忠一句,得知景安王正巧回朝。
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姜娆开始有了计较。
敏妃郑秋已经躺在榻上,姜娆无法入睡,只怕整个永乐宫的娘娘们都无法入睡。
等待死亡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郑秋与她隔着床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姜娆一闭上眼,往事纷乱如潮。
在她还是百年后姜府嫡小姐姜荛时。
娘亲身为正妻,奈何爹爹宠着三姨娘白氏,连带着两个庶出的妹妹,都在爹爹面前时常讨个乖巧。
她是姜家嫡出的大小姐,却仍过着外人所不知的日子,因为娘亲的软弱,她自小便将“谨言慎行”四个字,牢牢记在心里,处处要做表率。
不能忤逆爹爹,不能委屈妹妹,不能招惹姨娘,她本就身子羸弱,自幼亏欠,不比妹妹嘴巧口甜,能得爹爹欢心。
后来行动不便,几乎时时躺在床上。
娘亲每每过来探看,皆是有苦难言。
外头风光,内里隐忍。
爹爹一代官商垄断大周朝布匹买卖如何娘亲是姜府的正房太太又如何她是姜府所有人都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贵女又能如何
终究是一无用处的病秧子
琴、棋、书、绣精通,可原本许定了婚约的尚书公子张俊之,多少年情分竟不如惊鸿一瞥,在府中早已和二妹姜瑛暗通款曲,最后走到了退婚这一步。
父亲不过是面上训斥了二妹几句,但仍是欢喜地操办了婚事。
府中披红挂彩,姜瑛风光出嫁。
她却独自卧在房中,连眼泪也不能掉下。
后来没多久,身子渐渐不济,唯记得晚间府里请了三位郎中,皆说回天乏术。
娘亲的啜泣声犹在耳畔,张俊之的海誓山盟似在眼前,还有二妹姜瑛火红如霞的嫁衣。
但她再张开眼,就已经身在陌生的紫微城后宫。
身份是惠妃姜娆,斗转星移,光阴退回了百年前,大周开国时。
不知离开了她这个负累,娘亲的日子可会好过一些,而爹爹可会对她稍有半分记挂
郑秋的低语,又将她扯回现实。
眼下正德帝病危,但并未册立太子,为了防止各宫妃嫔争权篡位,他遂想出如此防范之法。
从六尚二十四司的女官中,挑选出容貌出众、身世清白的女官,临时加封。
敏、惠、恭、和,贤、良、淑、德。
八位妃嫔便应运而生,圈养在永乐宫,生前轮流侍疾,死后统统殉葬
郑秋乃尚寝局司寝司掌设,姜娆乃尚服局司衣司掌衣,为正七品。
其余六人,也俱都是七品至六品的女官。
能甄选入宫的女官,皆为家世清白的良女子,品貌端庄,富有才情,为民间女子中素养极高者。
又能经过重重考核,能力心思必是过人,只是出身上又有了不同。
正五品以上六尚掌事,大都出身官宦世家,与姜娆、郑秋这些民间普通家户出来的女子,待遇地位有天差地别。
前朝时,女官制度是与妃嫔制度共同而生,本质上没有区别,皆为皇帝后宫,只是女官并无妃嫔名分,又要分担后宫内政,唯有少数有幸得子者,才能晋为有名分的妃嫔。
是以,传到周朝时,女官制度便作为一项独立的选取体制,和后妃们分堂而论,而帝王亦是不轻易宠幸女官。
确保后宫能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从政治上来说,女官能分担内廷宦官的一部分权力,防止外戚、宦臣之祸,是以帝王十分鼓励如此。
天下适龄女子,各有志向,并非所有人皆愿入宫承御,竞选妃嫔,还有一部分优秀有才情者,则参试晋为后庭女官,享爵位俸禄,司各宫要职。
五至十年后可放出宫去,自行婚配。
姜娆受过良好的教育,姜府请来的皆是治学顶好的夫子,熟通文史。
宫廷制度,也有涉猎。
其实女官听起来颇是体面,在妃嫔之下、驱使宫女之上,为中层宫女,实则并无太大的区别,俱是困于深宫高墙,没有任何自由可言。听命于上,若犯了错,依然是按宫规处罚,严厉苛责。
在紫微城的主子们眼中,女官仍是地位卑微的。
姜娆凝望着窗外深沉的夜空,若本是身为女官,倒比妃嫔更教她喜欢些,至少自己所学的本领见识,可以有一分用武之地,不必如那些后宫怨妇们,步步为营,整日围在皇帝身边,为盼着一夜宠幸,而挣破了脑袋。
那样的人生,才让她惧怕。
只是,现如今,做了要殉葬的女官,却是另一番滋味了。
窗外月朗星稀,宫阙重重,一夜无眠。
第二日,轮到郑秋侍疾,她依依不舍,仿佛这一去,死生难料。
姜娆目送她离去,坐回房中,终于下定决心。
偷偷唤来昨日传信的小林子,她递出一枚胭脂扣,里头塞了张字条,另将身上唯一一对儿值钱的耳珰也一并给了他,教他想办法送给景安王卫瑾。
、3媚骨
那小内侍面色疑惑地看了看她,再次确认是要给卫瑾,才速速离去。
她昨晚想了一宿,为今只有一计,既然昨日景安王密约自己偷欢,不如索性顺水推舟,献出身子,教他立下信据,日后登基,赦免自己一条死罪。
然后不求名分,仍是做回原来的掌衣,或是打发出宫,另谋出路,都要比眼前这条路,好走得多。目前最要紧的,是保住性命
姜娆仔细梳妆打扮,就算只有一线生机,也要搏上一搏。
抚了抚脸颊,手下皮肤莹润姣白,若好生收拾一番,可算得上吹弹可破,毕竟年轻,且身为尚服局掌衣,司职制衣绣工,未经过风吹日晒,倒没变的粗糙。
这副皮相,的确当地起“娆”这个名字。
再仔细端详,犹记得算命的先生曾说,自己这一双眼,圆而眼尾上翘,睫羽细密,眉若柳叶,乃桃花眼,命犯桃花劫。
但一直到死,莫说桃花儿,就是烂桃花也没见一朵来。
为此,她一直不相信所谓的命。
可如今,越发地不确定了。
吴忠仍守在殿门外,现下正坐在靠椅上,翘着双腿指点着宫人们做活。
姜娆柳腰轻摆,走过去,眉眼一弯,一方唇角微微上挑,笑着低声道,“还请吴公公行个方便,殿下自会有赏。”
吴忠上下扫了几扫,心道宫人们还暗地里说她落水伤了心智,可眼下瞧这个狐媚劲儿,倒和从前是一样的。
吴忠越是露出了然的神态,姜娆心中就越有把握,她不能再端出一副小姐的派头来,那样只会让人起疑。
蝮蛇之所以能藏匿于丛林间,不被猎取,便是因为它和树草为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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