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该属于方菱菱的机会,被她顶替。
想到这一层,姜娆仅余的一丝火气也烟消云散去了,反而渐渐生出一丝愧疚来。
如果明日就要殉葬,那方菱菱便真的因为自己的私心,而与家人阴阳永隔,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娆儿”郑秋晃了晃她,“我方才说的可是惹得你不高兴了”
“不,不是。”姜娆将纱布捂在伤口处,淡淡地问,眼神飘忽,“你我都没有亲人在世了么”
郑秋眸子一暗,点点头,“你忘了,咱们两人都是从鄢秦府出来的,鄢秦侯夫人心善,收养了许多民间流落的孤女,你我就是如此。经夫人悉心栽培,十二岁那年,咱们一同通过殿考,进入六尚司职,如今一晃,已过了四个年头。”
鄢秦侯是大周享誉盛名的清流名士,但膝下子嗣稀少,唯独有一位掌上明珠,想来收养些孤女也在情理之中。
用罢晚膳,姜娆装作若无其事地到庭院中散步,悠悠晃了一圈,就见良妃方菱菱的寝殿里还亮着烛火。
却说方菱菱正独自坐在房中抹泪,握在手中的小包袱里裹了几枚翡翠玉器,是这些年攒下的积蓄。
原打算送给娘亲,权做尽最后的一份孝心,可没想到却被姜娆
一想到白日之事,她便恨地绞着帕子,不能甘心。
忽听门上似有石子叩了几下,她起身走过去,拉开一条缝,恰瞧见姜娆正往吴忠的卧舍中走去。
她心中一动,这狐媚子又想去使甚么心计,忍不住好奇之心,遂悄悄跟了上去,躲在一棵古松后头。
吴忠打着哈欠出来,见是姜娆倒没发脾气,姜娆仍旧是那副妖里妖气的模样,看地教方菱菱一阵怒气上涌。
两人低语了几句,听不清内容,她遂又往前凑了凑。
“明日就是我探视亲眷的时辰,可吴公公您是知道的,我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就是想看也没有着落倒枉费您一片好意”
吴公公声音低沉,她听不清,姜娆又开了口,“这机会浪费了委实可惜,不如就分给别的姐妹们用罢,看谁有亲眷在京,就顶替我的名额去”
方菱菱原本一腔气恼的心思,都教这席话一扫而空,就好似漆黑的夜路里突然就亮起了灯火。
她恨不得现下就冲出去,自告奋勇,但理智仍是让她立着不动。
吴忠似是应允了,就听姜娆细声一笑,“吴公公您可别贪了我送的这份人情呐”
方菱菱连忙背过身,慌忙间,做出一副恰巧路过的架势,姜娆正与她对面而来,自言自语,“我若是还有亲人在世,就一定趁着机会把值钱的东西都送出去,总好过以后落入旁人手里”
夜风卷着寒意,姜娆散发素面,腰如拂柳地进了寝殿,细碎的脚步踏在落叶上,显得格外单薄。
就在吴忠将回身进屋时,见方菱菱急忙跑过来,“吴公公,求您行个方便,明儿教我顶替惠妃去罢。”
姜娆夜里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一睁眼,竟瞧见自己正悬于丈余高的白绫尺素之上,四周寂寂,郑秋、方菱菱俱已双脚悬空,同她一样,在行殉葬之礼
忽然一声尖叫,挣扎着,但无法逃离,呼吸愈来愈紧,殿门外,是一袭赤玄二色龙袍加身的新皇帝。
他只是远远立着,看不清面孔。
就在气息抽空的一瞬间,白绫却被人从中斩断,姜娆重重跌在地上。
“这就是你背叛本王的下场”她还没喘过气来,紧接着,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刺进胸膛,姜娆往上看,竟然对上卫璃怨毒的目光。
永乐宫不知哪一殿的木门打开,那沉闷的声音,在清净的黎明,格外刺耳。
姜娆猛然惊醒,目光正对着窗外,此时星辰陨落,万籁俱寂。
她抚了抚胸口,一切安然无恙。
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听到床榻翻动的声音,郑秋本就浅眠,这会子也醒了,“娆儿你没睡么”
姜娆端了杯冷水,细口吞咽着,摇摇头。
自幼有府中嬷嬷教导,常年养成了习惯,身为女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要从容温软,气韵悠然。
郑秋撩开帷幔,一脸倦容,瞧着晨曦中的人儿,微微愣神,“今日午后,该你接见亲眷,不知道鄢秦侯夫人会派谁过来。”
姜娆一顿,她们不是鄢秦侯收养的孤女么本以为无人会来探视的,昨晚便将机会让给方菱菱了。
见姜娆若有所思,郑秋进一步提醒,“你不会这些也忘记了罢,上回夫人遣了孙姑姑来见我,还特意提醒我,有要事寻你的。用完午膳,你仔细收拾一下就去,别耽搁呢。”
“郑秋,”姜娆双手捧杯,眉目轻寒,“我今日去不成了”
、5媚骨
一个晌午,姜娆都是在郑秋的叹气声中度过的,鄢秦侯夫人如何善待她们,如何关怀照拂,又如何是同自己女儿一样的栽培。
见郑秋此般反应,想来定是情谊深厚,毕竟十多年养育之恩,恩重如山。
但是,事已至此,左右是要辜负一头,索性就成全方菱菱好了,亦是将欠下的人情还清。
殿外苑中似有人来,打破了原有的静默。
小林子本在回廊下守着,就见打殿外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女官赤线冠顶,束腰及胸,胸前亦是朱色配饰。
此乃六尚掌事官服,小林子认得,大周尚红,二十四司女官中,臧红色四品,赤朱色五品,明黄色六品,水银色七品,低等宫女无配饰冠顶,皆为蓝色布衣。
“这位请姑姑留步,不知有何贵干”他连忙上前招呼,既不敢轻易放她进来,亦不敢开罪。
“我们薛司衣有要事在身,要见吴公公。”从旁的蓝色宫服的采薇嘴巴利索,上前就自报了家门。
小林子瞧着那薛司衣一脸傲气,心下暗啐,不过是个五品女官,就傲成这幅样子,连皇上身边的正四品王尚仪,也不若她架子大。
“回姑姑,真是不巧,咱们吴公公事务繁忙,不在宫里,您还是下次再来罢。”小林子堆出笑意,心想来此地耍威风,倒要为难你们一番。
谁知那薛司衣却道,“不必等吴公公回来,我要找的人,是司衣司姜掌衣。”
小林子一听,就皮笑肉不笑地回,“那姑姑可就找错地儿了,我们永乐宫只有八位娘娘,没有甚么姜掌衣。”
“你这分明是为难我们”采薇伸手一指,小林子仍是不予回应,几人就被堵在殿门外头。
“内务府和六尚同在后庭为官,何苦刁难你们吴公公是个聪明人,我们就在这等着。”薛司衣一派从容。
小林子见她执意,便料定许是真有要事,气焰倒软了下来。
不一会儿,就见吴公公果然从东面而来,一眼见到薛司衣,遂客气地招呼,“薛姑姑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有甚么需要帮忙的”
蓝衣女官瞥了一眼小林子,“吴公公手下可教了些厉害的人呢。”
吴忠作势往小林子身上一锤,“没眼见的东西,还不快给各位姑姑赔不是”
薛司衣一摆手,“不必了,我今日来,是向吴公公要个人。”
吴忠仍是客气地笑着,薛司衣继续道,“司衣司正为各宫娘娘赶制祭服,但皇后娘娘的那一件,需用特殊针法纹绣,而不巧,我们司衣司唯有姜掌衣一人会这门针法。她突然被调走,各宫禁严,司衣司来不及寻替代人选,只得过来求吴公公赏个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