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心将孩子们独自留在宫中,每每陪太子狩猎,皆是兴师动众,将三兄妹一同带过去,始终放在身边安置。
只是这一回,临时却出了些差错儿,临泽昨晚许是在雪地里受了凉气,他平素身子便不如然嫣强健,时常生病,此次又得了风寒。
张俊衣不解带照料了一晚,病情趋于稳定,又开了药方煎服,白日里才算睡下。
姜娆一进殿,就见一团青柠色的小人影儿趴在榻前,头上两枚总角小髻,娇俏可爱。
正是然嫣帝姬,守在哥哥身边儿。
然嫣这孩子年纪虽幼,却十分懂事,看上去倒像是姐姐一般。
“母后,然嫣不去猎苑,要在宫里陪哥哥。”
姜娆将她抱上膝头,心中又何尝舍得,但相对于临泽,临猗更需要她的看护,因为那是卫氏江山所系。
“哥哥生病需要静养,然嫣和太子哥哥一起,他答应教你骑马。”姜娆点了点柔软的小鼻子,然嫣被这巨大的诱惑吸引了,目光反复在哥哥和母亲身上流连,最终答应。
临行前,她将莹霜留在初棠宫专职照料临泽。
随行之人,便是太子三位太傅,太子伴读、盛冉的孙儿盛麟,还有武安侯连珏。
姜娆认为卫瑾之所以留武安侯在京,是想要培养自己的军队,孤立武安侯。
却不知,男人的思维永远和女人不同。在卫瑾心中,只有将自己最爱的女人交给连珏守护,才会万无一失。
因为连珏对姜娆的倾慕,他一直都看的透彻。
只是,姜娆不会想到这一层因由,待她后来明白时,已经太晚。
就在抵达猎苑行宫的头一日,时隔九年,姜娆第一次收到从吴西封地寄来的书信。
那上面,是郑秋的字迹。
她说自当年火海脱险以来,体貌损毁,残喘至今,皇上开恩能教她陪伴凌平王数年,已是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看到此处,姜娆的心中不可抑制地起了波澜。当年郑秋生死未卜,原来,卫瑾终究是没有赶尽杀绝。
那些久远的激烈往事浮现眼前,姜娆紧接着往下看,却渐渐僵住。
信上说,郑秋已经病入膏肓,身为姊姊临死前唯一牵挂的,便是妹妹,想要在弥留之际,入京再见姜娆最后一面。
姜娆权衡轻重,终归没有答应,亲书一封,劝她安心养病。
一连四日,再无消息。
但就在第五日傍晚,却接到急报,说在猎苑东门外,有一辆马车停了整日,传信说要见皇后。
姜娆本是不见的,但瞧见那枚信物时,却不由地惊住。
暗红色的珊瑚珠链,正是郑秋从前的配饰。
姜娆连忙唤住传信宫人,并差他速速通报武安侯,教他分派人手务必确保太子和帝姬的安全。
有连珏在,姜娆便能十分安心。
待一切停当之后,她才乘步撵往东门行去。
初棠宫中药香袅袅,莹霜守在二殿下身边,已经整整五日,衣不解带,所有饮食都要一一经手,万分仔细。
临泽服了药,三天后便恢复了精神,张俊每日必会前来诊脉。
莹霜揉着眼打正殿走出,门前恰巧遇见前来诊脉的张太医。她微微福身,才要说话,只觉得鼻尖一阵馨香,而后眼前一黑昏倒下去。
那人抬起脸,哪里是张俊的模样分明是从未在宫中见过的陌生人。
男子径直走向卧榻,睡梦中的临泽毫无知觉。
永寿宫里,二长公主卫英敏却突然提前要走。她自三年前婚配出宫,一直没有回宫,此次省亲探看慕太妃,小住了月余。
原本定在下月的归期,被她改了,说是家中有急事,不得已为之。
宫人们自然不敢违逆,想着明日皇后便会归来,此等小事无伤大雅,虽按规矩放行。
如此这般,卫英敏的车马一路畅通无阻,日暮之前便出了紫微城。
一室暗沉,莹霜是被宫人们杂乱的叫喊声惊醒的,她扶额问道,“出了甚么事我怎会睡在地上”
几名内侍早就急红了眼,顾不得位份尊卑便直直喊道,“二殿下不见了”
莹霜回想起之前那诡异的一幕,只觉得头脑轰地一下炸裂开来。
车马安静地停在树林外头,姜娆徐徐下撵,教婢子先行探路。
车帘一重重掀开,郑秋那张憔悴的脸容直直映入眼里。
姜娆只觉得胸中有一丝细微的痛楚,也许,这便是血缘的关系。
她容颜早已不复当年,苍白的唇动了动,“娆儿我的妹妹”
姜娆点点头,姿态雍容,她上前几步,立在车下,“这么多年,他待你可还好”
郑秋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终究是垂下头去,形状十分虚弱,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一般。
而她的沉默,更教姜娆心中莫名地堵塞。想来,卫璃那样狠心的人,能待她如何
不过是心甘情愿往火坑里跳罢了,从一开始,郑秋爱上他,便是错的。
“其实,也并没有好与不好,只要你甘愿就值得。”话到嘴边,终于便成了安慰。
两两相对,各自无言。
“你若想回去,本宫会替你打点妥当。若你不想回去,京城里本宫亦会替你安置妥当。”姜娆言下之意,便是不愿逗留,毕竟太子还在行宫里。
“妹妹”郑秋突然提高了声线,她艰难地往前挪动了,使劲摇头,“卫璃他他还有阴谋他企图对太子不利”
姜娆步子猛然收回,太子两个字一下子将她的心揪了起来。
郑秋环顾四下,“事关重大,你过来只怕现下就有他的眼线”
郑秋的声音极低,警惕地看向姜娆周围的侍从。
如此一经提醒,姜娆顿感阴风阵阵,脊背有些发凉若真如郑秋所言,自己的侍从中有卫璃的细作,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犹豫间,郑秋苦笑了笑,“我说过,永远不会伤害你,你是世间我唯一的妹妹我的时辰不多了,恐怕撑不到”
姜娆这才下定决心,提着裙子登上马车。
郑秋握住她的手,俯身在耳畔,她道,“卫璃其实想要的不是太子,而是妹妹你”
言罢,她迅速放下车帘,马车瞬时狂奔向远处,车下随行侍从,次第中箭倒下。形势展眼间天翻地覆,措手不及
再看此刻的郑秋,明眸闪亮,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姜娆知道后悔也来不及了,却万万没有想到郑秋竟存了此种心思
郑秋也的确狡猾,她知道太子便是姜娆的软肋,是世间唯一能令她方寸大乱的死穴
姜娆已经没有开口的机会,郑秋袖中的迷香散开,陷入长久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周围是陌生的环境。
她恍惚间,见榻边笔挺地坐了个人,再定睛一瞧,那狭长的凤眸上扬,带着阴戾之气,不是卫璃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