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已走过这头来,原来是个花白胡须的道人。将头伏近,口里呼义拾儿叁字,说道:
“我已熬好了些小米粥在这里,给你吃些儿再睡。你的伤势太重,非再有十天半月,不能全好你已在此睡了叁日、叁夜,知道麽”说罢,哈哈大笑。
义拾儿听得叫他喝粥,即时觉得肚中饥饿不堪。道人端了一碗稀粥进来,一口一口的,喂给义拾儿吃了;道人教他仍然安睡。一连半个月,每日敷药喂粥,以及大小解,全是那道人照拂。
半月以後,伤处方完全治好。义拾儿聪敏,知道向道人拜谢,并问道:“这是甚麽地方你老人家怎知道小子叫做义拾儿呢小子记得被一条牯牛,挑下了山涧,就昏死过去了。怎麽会到这里来的”
那道人笑道:“这里是万载县境,鸡冠山清虚观。我就叫清虚道人。同道中人,见我常是开口笑的日子多,都呼我为笑道人。我一年之中,有十个月闲游,顺便替人治病。你被牯牛挑下的那条山涧里面,长几味不容易得的草药;我那日从那里经过,便下去寻寻草药。也是你合该有救,又与我有缘。下涧就见你倒在乱石堆上,脑盖已破;幸喜脑浆不曾流出,只淌了一大滩的紫血。肩腰背脊和两条大腿,都现了极重的伤痕。”
“看那石上的血色,已乾了许多;推想你跌下,必不止一日半日了。四肢不消说,全是冰冷;亏得心脏不曾损坏,还可以望救:我当下就用涧中泉水调了些万死一生丹,敷满了你的头脑;又灌了些回轮汤,给你吞了。那乱石堆上,不好用推拿的工夫;并且你的伤,也不是叁五日能治好,只好将你驮到这里来。”
“我初见你遍身的重伤,还只道你是被恶人谋害了,掼在那山涧里面;及至驮到这里,仔细一看,才看出是被牛角挑伤了。牛角挑的地位,在腰胁之间;头脑是倒栽在乱石上;肩背两腿,是从涧石上滚碰伤的。你姓甚麽,家住在那里,我都不知道。只因见你身边,有一个竹饭篮,饭菜都倾散在涧里;又见有一个书包,里面几本书上,都写了义拾儿叁个字,料想就是你的名字。你怎的取这麽一个名字是教你书的先生替你取的吗”
义拾兄道:“我本姓甚麽,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名字是我义父给我取的,义父不曾对我说出来历。只时常听得同馆读书的人,笑我是十年前的正月十叁日,在河里拾的。我拿这话问义父,义父只叫我莫信那些胡说,然而也不说出我亲生父母的姓名住处来。怕真是在大河里拾的终不成我是没有父母的吗不过我心想同学的话,也实在有些像是胡说”
“我今年才得十一岁,十年前我不是还不曾上一岁吗没上一岁的小儿,终日在母亲手里抱;如何会跑到大河里去呢难道不上一岁的小儿,就会浮水既落到了水里,又怎的不会沉底,能给我义父拾呢并且他们说是正月十叁日拾的,更是不近情理:正月间天气,何等寒冷;便是大人掉在水中,也要冻死何况是小儿何况是不上一岁的小儿呢”
笑道人光开两眼,望义拾儿,滔滔不断的说了一大段,微微的点了一下头。问道:“你义父住在那里姓甚麽叫甚麽名字呢”
义拾兄道:“我义父姓万;甚麽名字,我却不知道。我只听得人家当我义父的面,都叫万二爷,或是万二爹:背後全是叫什麽万二呆子。家住在离赵家坪不远,金家河旁边。义父本是种田的人;得闲就驾鱼划,同义母去金家河打鱼;我也同去过好几次。不过义父、义母,都不大愿意带我同去,我问是甚麽道理,不教我同去义母说:是算八字的先生说我犯水厄,不到河里去的稳当些照这些情形看来,又似乎是在大河里拾的。”
笑道人一面听义拾儿说话一面捻箸花白胡须,偏头如思量甚麽;听到末了,忽然拔地跳起身来,跑到义拾儿跟前,双手将义拾儿的头一捧;吓得义拾儿不知为的甚麽
毕竟是为的甚麽且待下回再说。
第六回述前情追话湘江岸访衣父大闹赵家坪
话说笑道人忽然跑到义拾儿跟前,双手将义拾儿的头捧了。此时头上伤处的瘢痕,已经脱落了;只是还不曾长出头发来,然两边头角上的旋纹,仍彷佛能看得清楚。笑道人仔细端详了几眼,拍义拾儿的肩头笑道:“你不用急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我能使你一家团圆;不过一时不能办到。”
义拾儿喜问道:“你老人家怎生能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呢我实在是我义父於正月十叁日,在大河里拾的吗”
笑道人道:“如何拾的,我虽不能断定,然是十年前的正月十叁日,落到你义父手里,是一些不错的。至於你问我怎生知道你的亲生父母,这事也真是凑巧十年前的元宵,我恰好在长沙。长沙省城里叁教九流的人物,我认识的极多。”
“有人告诉我说,小西门河里,到了一号大红船;船上载的是官眷。不知为的甚麽,要买一个周岁的男孩子;不怕价钱大,只要是头上有两个螺旋纹的。於今城里头的媒婆,都想张罗这笔买卖,满城寻找合适的孩子。有一班无赖子,听了这个消息,也想趁此发一注横财。到处打听有周岁男孩子的人家,打算买通人家底下人,或老妈子,用调虎离山之计,将男孩弄到手,去卖给那红船上。那些有男孩的人家,也听了这不好的消息,多是几个人围守自家的孩子,怕被人偷了去。”
我当时知道了这事,很觉得奇异;探访了好几日,不曾探出原因来。只知道那船上是官眷,是广西人,在湖南候补的杨晋谷的少爷、少奶奶。少奶奶是平江大绅士叶素吾的小姐;这回是从娘家回婆家。那船上的人,异口同声的,不肯说出买孩子的缘笔来。
後来也只知道花了一千多两银子,买了一个裁缝的儿子,带到衡州去了。我也没再打听。”
“过了五年,听说杨晋谷因事挂误了去了前程,又因年纪也老了,就全家回了广西原籍。但不知他是广西那府那县的人罢听你所说,触发了我十年前很觉得奇异的事;心想:
买人家小孩,作自己儿子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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