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继新至此,才相信钱素玉有先见之明。读书人毕竟胆量小些,知道这夜必不得安静,心中实不免有些虚怯怯的。却又不愿意独自示弱,躲在舱底板下面,只好以被蒙头而卧。
钱素玉和蒋琼姑对坐舱中,高烧两枝大银蜡,在烛光之下围棋。船舱四面的板门都已取下,江面风吹波响,浪激砂鸣,一一听得清晰。约莫二更过后,猛听得靠左边停泊的一艘很大的船上,有人厉声喝了一句道:“来得好已静候你多时了。”此语才毕,就听得扑通一声,好像哎呀不曾叫出,便被打下河去了。钱素玉、蒋琼姑原准备有强人到自己船上来的,真个有强人杀到,是意料中之事,并不至于吃惊,今听得强人向邻船上杀去,而听邻船上厉声喝骂的口气,竟也似准备有强人杀来,早已为之防范的。被打下水去的,不用看已可知道是强人无疑了,倒不由得都吃了一惊。一人一口气,将两枝大蜡烛吹灭。从取板门之处,朝左边邻船上一看。
只见月光之下,照见一个道士装束的人,披发仗剑立在船头,好像正在念咒作法的模样。随听得岸上远近的有人大声呼道:“焦大哥快来呀,彭四哥被妖道一剑劈下水去了呢。”即又听得一个很苍老的声音回喝道:“大惊小怪些甚么”说声未了,紧接着一道金光,裂帛也似的一声响,从数十丈以外直向道士射来。只是那金光绕着道士的身体打了一个盘旋,又是一声响,射了回去。道士举手中剑向空一指,口喝一声敕,陡然狂风大作,眼见一阵旋风着地,卷起岸上的小砂大石,落冰降雹一般的一齐朝金光发射之处打去。惊喊叫痛以及争先奔避的声音,同时并起。
而在这纷乱的当儿,忽听一声霹雳,破空而来,好几道金光夭矫,如长虹东驰西突。
钱素玉看那道士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得也吃惊,向蒋琼姑道“这剑光来得蹊跷,必有蛀峒派的名人来了,你我的本领哪够得上抵敌,这便如何是了。”蒋琼姑道:“是找那道士对敌的,或者不与我们相干。”钱素玉来不及回答,头顶上已喳喇一声巨响,船身摇荡了两下,船桅被两道金光拦腰一揽,登时劈做两段,折落水中去了。那金光跟随而下,钱素玉、蒋琼姑虽明知不能敌,也只得放出剑光将金光抵住。然哪里抵抗得下,眼见得那两道金光,要杀到身上来了。
只急得钱、蒋二人,几乎哭了出来。除束手待死而外,一些儿没有救急的方法。再看那道士,已不见踪影了。只有一团极浓密的黑气,圆桶也似的立在那船头上,四五道长长短短的金光,萦绕着那一团黑气,时而闪开,时而合拢,料知耶黑气必是道士护身之物。
钱素玉猛然想起刘鸿采所传纸鸢凌空的法术来,思量虽只能逃得自己姊妹两个,然到了这种时候,不逃也是同归于尽。杨继新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他本人又从来和崆峒派人没有嫌隙,崆峒派人虽狠。不见得下手杀他。至于胡成雄兄弟,我们尽了力,便是尽了心,我们无力救他,也只好各安天命。旋思量旋从袋中摸出两个剪好了的纸鸢,刚待伸手拉蒋琼姑的手,同乘纸鸢逃走。蒋琼姑的手还不曾拉着,忽觉得眼前一黑,耳里听得蒋琼姑叫了句哎呀,自己也不因不由的哎呀一声,立脚之处,摇动起来,身体也摇摇如凌虚空,两眼和瞎了一般,虽睁开来仔细定睛,也毫无所见,耳里又听得蒋琼姑的声音就在身旁唤姊姊,却是不见形影。
钱素玉应了一声道:“妹妹看见了甚么没有”蒋琼姑道:不好了,我两眼没有光了,甚么也不看见。姊姊看见他在哪里么我们为甚么立脚的地方这样飘飘不定呢”钱素玉道:“我才从袋中摸出纸鸢来,正待拉妹妹的手同乘鸢逃走,尚不曾念咒,身体就是这般飘飘不定了。”蒋琼姑发出悲哀的声音,说道:“姊姊也太忍心了,只图我两人能逃,教他一个全没有道法的读书人留在船上,被人杀了,做鬼还不明白是如何死的呢。”钱素玉听了这些埋怨的话,不服气道:
“幸亏我的纸鸢才摸出来,尚不曾念咒,也没拉你同乘。你不要埋怨我,我看你的本领,便是不忍心逃走,也不过多饶上一条性命,不见得有能耐将姓杨的救出来。姓杨的就有你陪着被人杀了,做鬼也不见能明白是如何死的。就有你这个明白鬼在旁边,将如何死的原由说给他听,于他更不见得有甚么用处。”
蒋琼姑听了,知道钱素玉的性情从来很仄狭,脾气也从来很古怪,自悔说话太鲁莽,打算用言语来解释,免得钱素玉因此生心。便听得杨继新带着哭意的声音说道:“我只道又是和在遂平一样,只我的眼睛看不见你。原来你们也看不见我么我睡在被里一动也没动呢你和姊姊说话,我一句也听到了耳里,就只眼前漆黑,不但不看见你和姊姊在那里,一切的景物都看不见了。这船走的多快啊,我耳贴舱底,听得下面的水声,哗喇喇比箭连急呢。”蒋琼姑一听自己丈夫安然无恙的说话,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惭愧。惊喜的,自是因不曾把杨继新单独留在凶险之处。惭愧的,是惭愧自己不该脱口而出,埋怨钱素玉。然做女人的,临急难的时候,但求自己心爱的丈夫无恙,旁的事便教他受些委屈,也心甘情愿。当下用极诚挚的声口,向钱素玉谢罪陪不是。钱素玉见杨继新也仍在身旁说话,心中也自然安了。从小共患难的姑表姊妹,当然犯不着因情急口不择言的时候,略失检点,认真生起嫌隙来。便也带笑说道:“在此刻乌鸦与喜鹊同鸣,吉凶全然未卜的时候,谁真个怪妹妹说错了话昵我们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我们自家这边的人如此搭救我等呢还是有敌人如此捉弄我等呢胡成雄兄弟睡在船头上的,此刻又是怎样的情形呢”
钱素玉说时,杨继新截住话头,喊道:“啊呀,这船已停了么钱素玉果觉得立脚之处,已不似方才摇荡了。两眼渐渐能隐约看见自己身上衣服了,仿佛如立在浓雾当中,浓雾逐渐稀薄,眼光也逐渐能远视。不一会,在舱里的三人,彼此都能辨认了。船舱中景物,如吹灭了的残蜡,没下完的残棋,都历历在目。再看船头,胡成雄兄弟,横刀挺立在那里,等待厮杀的模样。原来此时的天色,东方已经发亮了。
钱素玉和蒋琼姑来到船头,打算问胡成雄兄弟在船头所见的情形。即见昨夜靠在左边的那船,仍然靠在左边。昨夜的道士,已结束了顶上头发,从容走过船来,向钱、蒋二人稽首道:“贫道万清和,是茅山末底祖师的弟子。昨日奉祖师之命,前来搭救胡舜华的胞兄。只因胡舜华在未成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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