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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名的人,我婆家也是诗礼之家。只丈夫不争气,因生长富厚之家,不知银钱艰难,不识人情刁狡。从去年我到他家起,初时一二个月内还好,白天不大出外。就是出外,一到黄昏向晚就得回来。两个月以后,不知如何结识了地方上几个不成材的人,终日吃喝嫖赌,无所不来。越闹越糊涂,时常半夜还不回家。翁姑怪我不会伺候丈夫,不能得丈夫的欢喜。我何尝不会伺候呢无奈那没良心的人,成心不欢喜我。我除了哭劝、哀求而外,又有甚么法子咧准知那没良心的人,见我越是向他哭劝,他越是嫌讨厌似的,更整日整夜的在外嫖赌,一连三五日不见他的踪影了。翁姑大发雷霆,说他的儿子原是极老成极现矩,从来不在外面胡行乱走的,只因讨了我这个不贤良的媳妇,将他儿于逼得不能在家安身,只得去外面借着嫖赌解闷。

“请先生替我想想:我就是容貌丑陋,性情恶劣,何至便逼得丈夫不能在家安身并且丈夫去外面嫖赌,在翁姑手里拿不着银钱,将我所有赔嫁过去的私蓄,一古脑儿用尽了,还嫌不够,把我赔嫁的金珠首饰,拣好的拿去变卖,连问也不问我一句。我为怕他生气,想借这些事换转他的心来,件件依遵他,看他要多少银钱,我无不尽力设法给他。原不过想图他一个高兴,对我回心转意,不忍再去外面胡闹了。

“谁知不讲情理的翁姑,反怪我别有用意,成心要丈夫去外面胡闹。原来只骂我的,至此更动手打起我来了。翁姑打媳妇,做媳妇的自然只能顺受,那敢违抗呢翁姑见我跪着不动给他们打,不说我懂礼节有孝心,也就罢了,倒驾我不动是和他们拼死,更打的厉害些。我见跪着不动有罪,就起来走开,却又骂我目无尊长。我处这种境遇,也只好自怨命苦,不能怨翁姑、丈夫不好。想不到那没良心的人,无论给他多少银钱,不须几日工夫,就嫖赌得没有了。不到手中没了钱,也不回来。我陪嫁的银钱,首饰是有限的,怎经得起他这样泥砂不如的使用呢我手边有的时候,他一开口,就如数拿给他。手边一没有了,教我去娘家设法,何能每次都能如愿我给的少了,或给的迟了,他也由不高兴而责骂,由责骂而动手打起来。

“可怜我一个终身不出闺房门的女子,身体又素来孱弱,不但没有反抗他的力量,连躲闪也躲闪不来。近来知道我有了身孕。若是寻常人家见媳妇怀了孕,举家都应该欢喜,教媳妇好生调养的。惟有我的翁姑、丈夫不然,硬说我怀中的身孕,不是他儿子的骨血,将我吊起来拷打,间我曾和甚么人通奸。唉,这真是黑天的冤枉。我是何等人家的小姐,何等人家的媳妇,翁姑、丈夫现在正不欢喜,我岂肯自寻苦恼,再干这种辱没家声的事呢我也不知道我翁姑、丈夫,前生和我有甚么冤孽有多大的仇恨任凭我如何表白,如何发誓愿,只是咬紧牙关,说不是他家的。

我要他儿子子自己凭良心说,那东西确是没有良心的人,板着面孔不做声,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翁姑见他儿子这样的情形。更坐实我曾和人通奸。每日朝骂暮打,吃没饱的给我吃,穿没好的给我穿。我忍气吞声过到今日,连那没良心的人,今日都说出我怀中的孕,不是他骨血的话来了。我实在不能再忍了,问他不是你的骨血,是谁的骨血我半年之内不曾回娘家,也不曾离你家的大门,有甚么人能飞进来和我通奸你虽说在外面嫖娼的日子多,然手边没了钱的时候,归家向我要钱,那一次不在家中歇宿如何能说怀中身孕不是你的。凡人既不要天良,便没有不能做的事,没有不能说的话。他是我的丈夫,他要咬紧牙关这们说,我就有一百张口,也分辩不了。

“做人做到了我这种地步,活在世上,除了受罪而外,还有甚么可享受的呢万不得已,只得趁他家人都睡了的时候,悄悄的到厕所里,打算悬梁自尽,拼一死了却前生冤孽。那知道苦命的人,孽报不曾受了,连寻死都不能如愿。他家当差的,早不上厕屋,迟不上厕屋,偏巧在我正套好绳索,刚将脑袋伸进圈里去的时候,那当差的擎着一枝蜡烛走进来了。一见我已上了吊,就一面大声则唤,一面把我解救下来。翁姑从梦中惊醒,到厕屋里一看,登时怒火冲天,大骂我有意害他家遭人命官司。一人拿了一条鞭子,将我按在厕屋地上痛打。两个人都打得精疲力竭了。

就逼着我立刻回娘家,不许在他家停留。要寻死也得去外面寻死,死了不干他家的事。我说:我娘家虽是我生长之地,然我在娘家一十八年,一次也不曾在外面走过,出大门就不认识路径。便是嫁来这里一年,也不知道大门外是甚么情形这时分教我回娘家,不派人送我,我如何认识路径呢翁姑齐说:认识路径也好,不认识路径也好,他们不管。只要出了他家的大门。那怕走不到三步,就寻了短见,也不与他家相干。

“只怪我自己命短,他们既对我这们恶毒,我如何能再停留只好横了心,打算真个出大门就寻死。因此才走了出来。但是我走到门外一想,此时就这们死了不妥。翁姑、丈夫既说我怀中身孕,是和人通奸来的,若就这们死了,不仅这冤诬没有伸雪的时候,他们还要骂我是因奸情败露了,含羞自尽的。我一个人蒙了这不白之冤还不要紧,我怀中的孕,既确是我丈夫的亲骨肉,尚不曾出世,也就跟着我蒙了这不白之冤而死,未免太可怜了。并且我娘家是书香世族,若因我这不争气的女儿,把世代清白的家声沾污了,我就到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能见祖先因有此一转念,觉得短见暂时是不能寻的。既不能死,又既被翁姑驱逐出来。除了回娘家,实在无路可走。

但是,我娘家的地名虽知道,路有多少里,应该朝着那方面走,都茫然不知。黑夜又无人可问,只得勉强挣扎着,随着脚步走去。走到这桥上,两脚委实痛的走不动了,不得不坐下来歇息些时。

当此凄凉的月夜,回想起种种伤心的事来,不由我不痛哭。想不到惊动了先生,承情关切,感激之至。”

蓝辛石呆呆的立着,听女子说完了这一篇的话,心中也未始不有些感动。但是总觉得这女子的态度太风流,言语太伶俐,既不像是大家的闺秀,更不像是穷家的女儿,始终疑心来历不正当。

自念从方绍德学道以来,所冶服的山魈野魅、木怪花妖,实在太多了,恐怕这女子就是那一类的余孽,乘黑夜酒醉之后,前来图报复的。只是他凭着所学的本领,和从来驱除丑类的志愿,即令这女子果是那一类东西的余孽,也不觉得可怕。心想:此时天色昏暗,究竟是不是妖怪鬼魅,纵有本领,也无从辨别确实。若这女子所言的,果然真实不虚,也可称得一个很贤孝,很可怜的女子。便是古时候的烈女贞姑,行为品格,也不过如此。我生性仰慕古来豪侠之士,这种贤德女子,在如此遭际之中遇了我,我若因疑心他是妖怪鬼魅,不竭力救他,岂不是徒慕豪侠之名,观有豪侠之实吗我凭一点慈悲之心,便是认错了,中了妖魔的圈套,也可以无悔。并且就是妖魔,也不见得能奈何我,我只存着一点防范的心思罢了。想罢,自觉如此做去不错遂向这女子叹道:

“原来娘子有这般凄凄的遭际,真是可怜可敬。以我替娘子着想,暂时也只有且回娘家的一条路可走,娘子的娘家叫甚么地名,何不说给我听我可以立刻送娘子回去。”女子似乎有点为难的意思,踌躇着不肯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