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刻正是有极重大的事在心里,很不耐烦,偏巧两位挡住去路,问出来的话,又恰好触动了我的心事,使我登对更不耐烦起来,若在平日,就是两位问我甚么话,我也决不至无端出恶言恶语来回答。我于今得请教两位贵姓台甫从哪里来怎么知道我们是从湖南巡抚部院来的”
柳迟指着陆小青说道:“这位老兄,我也是昨夜才会着,因见面仓卒,至今还不曾请教他的姓名。
不过能在无意中遇着这样一个人物,确是天假其缘,大非易事。”陆小青趁此便将自己的姓名履历简单说了几句。柳迟也将姓名说了道:”我昨日奉了我师傅的命,教我到红莲寺救一个贵人,说那贵人已在红莲寺被困三日夜了。若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能救,只须回头向长沙这条路上行五十里等候,自有湖南巡抚部院的人来,可以与他们商量救法。至于在红莲寺被困三日夜的,究竟是甚么人我师傅不肯说,只说是五十多岁的一个贵人,被困在红莲寺的事,是不能给外人知道的而已。”
那武官听了,很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问道:“贵老师尊姓大名我确是从巡抚部院到这里来,只是昨夜三更过后才动身,临行除了院内几个重要的人,没外人知道。贵老师怎么能在我未动身之前,就教足下到这里等候呢”柳迟笑道:“我师傅的大名,在南七省我敢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江湖上人都称他老人家为金罗汉的吕爷爷。他老人家道法高深,千里以外的事,都能明如观火,何况就在眼前的事”
那武官更现出惊讶的样子,问道:“是金罗汉吕宣良吗”柳迟道:“怎么不是,你也认识么”那武官“哎呀”了一声道:“这就奇了,这就奇到极处了”柳迟看了那武官十二分惊诧的神气,也不由得惊诧起来问道:“这话怎么说,有甚么奇到极处”那武官自言自语的说道:“只怕这个金罗汉,不就是那个金罗汉。”柳迟不悦道:“普天之下,只有我师傅吕爷爷配称金罗汉,没有第二个人配称金罗汉,也没第二人敢称金罗汉。你何以见得不就是那个金罗汉
你所知道的那个金罗汉,究竟是甚么样子呢”那武官道:“那个金罗汉,我只知道姓吕名宣良。
甚么样子,我却不曾见过,不得而知。但知道那金罗汉有两只极大的神鹰做徒弟,片刻也不离身。”柳迟笑道:“原来你所知道的,也不过如此。我师傅金罗汉,正是养了两只极大的神鹰,也是片刻不离左右,不知你何以会疑心恐怕不就是那个”
那武官又陪着笑,说道:“足下不要因我的
话说的不好生气,且待我将缘因说出来,足下自然不怪我疑心不就是那个金罗汉。
我姓赵,名振武,是巡抚部院里的中军官。我在十来岁的时候,就听得家里的人说,我高祖赵星桥在湖南做巡抚的时节,有一个年约七八十岁的老和尚,生得体魄魁梧,态度潇洒。头戴昆卢冠,身披大红袈裟。左手托一个石臼也似的紫色钵盂,右手握一柄三尺来长的铁如意。估计那铁如意足有百多斤轻重,那和尚握在手中,行若无事的样子。从岳麓山那边坐一只渡船过来,到城里化缘。一不要钱,二不要米,不论贫富人家,都只化一碗白米饭,便高声念一句阿弥陀佛,用铁如意在钵盂边上轻敲一下。一到黄昏时候,仍坐渡船过河到岳麓山那边去了。每日是这般来城里募化,有人问他,是哪个寺里的和尚法名甚么他说:老僧素来山行野宿,随遇而安,没有一定的寺院。一心在深山修炼,不与世人往来。因此名字多年不用,早已忘记叫甚么了。
有人问他:从甚么地方,在甚么时候到岳麓山来的他说,全世都任意游行,只知道从某世界游到某世界,在这一个婆娑世界之中,却不能记忆小地名。此地在婆娑世界中,叫甚么地名,老僧并不知道,那时长沙城里的人,听了老和尚这种奇怪的语言,又见了那些奇怪的举动,不到几日,已哄动满城的人,都争着化白米饭给老和尚吃。老和尚的食量大的骇人,每家化一大碗,随化随吃。从早到晚,至少也得化一百多家,便能化一百多碗饭,吃到肚里,还不觉得很饱的样子。因此城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有道行的和尚,有当面称他圣僧的,有拿着前程休咎的事去问他的,他摇头不肯说。
“那时有个做泥水匠的人,姓王行二,大家就叫他王二,家住在岳麓山下水麓洲,家中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母,一个妻子,三个女儿,两个儿子,一家连自己八口人,就靠着王二一个人,凭着做泥水匠的手艺生活,这日,王二在人家做手艺回来。忽觉得胸脯上有一块碗大的地方胀痛,初起不红不肿。他这种做手艺的粗人,身上虽有些痛苦,也不拿着当一回事,次日仍忍痛去人家做工。下午回家,便觉胀痛的比昨日厉害了,用手去摸那胀痛的所在,皮肤里简直比钱还硬,呼吸都很吃力,好像饱闷得很的样子。第三日就红肿得和大馒头一般,不但不能去人家做工,连在家中走动都极不方便,只得坐在家里,也无钱请外科医生诊视。四五日后,只痛得王二呼娘叫爷的哭。做手艺的人,家中毫没有积蓄,八口人坐吃得几天,那里还有东西吃呢可怜王二老婆,只得带着儿女出来行乞。王二胸前的疮,更溃烂得有碗口大小。久而久之,知道王二害疮的人多了。虽也有愿意做好事的外科医生,不要王二的钱,送药替王二诊治,无奈这疮的工程太大,不是寻常敷疮的药所能见效。
“一日,王二的老婆带着儿女过河,到城里行乞,顺便打听会医毒疮的外科医生,居然被他找着一个在长沙很有名的外科医生了。王二的老婆带着五个儿女,向那医生叩了不计数的头,才求得那医生许可了:不要医药费,替王二诊治,不过须将王二抬到医生家里来上药,医生不肯亲到水麓洲去,王二老婆已是喜出望外了,连忙要求王二的同行,用竹床将王二抬到城里来,请那医生诊治。但是那外科医生的声名虽大,身价虽高,医病的手段却甚平常。他自以为是莫大的恩典,不要钱替王二医疮,实在他那药不敷上去倒也罢了,不过是溃烂,不过是疼痛,敷了三四次药之后,不仅毫未见效,反红肿得比不敷药的时候更厉害了,从胸脯肿到颈项,连话都说不出来。
gu903();那医生至此才知道自己的手段不济,恐怕王二死在他家里不吉利,只好说这种疮是没有治法的,教王二的几个同行将王二抬回水麓洲安排后事。王二老婆不能把王二赖在外科医生家,只得哭哭啼啼的跟着几个同行的抬起王二走到河边。恰好有一只渡船停泊在码头下,一行人便走上那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