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处长这回竟激动起来,说,你好像还很赞赏这种人,起码的是非观念都没有了。我就不相信人民的天下就听凭这种人胡搞
张青染怕李处长真的这么看他,就说,我何尝不是你李处长这么想的一切善良的人们都是这么想的,可人家洪少爷的父亲和他父亲的下级就是掌管人民天下的人,还有他父亲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下级的下级。人家洪少爷说不定还要问问我们这到底是谁的天下哩
李处长脸色更加不好了,质问张青染,你这是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
见李处长真的发火了,张青染笑道,处长息怒。我这只是同你探讨这个问题,没别的意思。我反正是普通一兵,关于谁的天下这么大的问题,轮不到我来考虑。
李处长不说什么了,低头看文件。张青染觉得脸上不好过,找来一张报纸胡乱翻着。他刚才本是听不惯李处长说别人女人什么的,就有意同他对着说,可一说起来竟离题万里了,弄得李处长不高兴。李处长尽管严肃,但平时也同大家开些有关女人的玩笑。不过有些领导即使在开玩笑的时候也并没有忘记自己是领导。你开玩笑时得罪了领导,要是程度不严重,他脸上还可以勉强保持笑容,尽量不打破与民同乐的气氛,但心里只怕给你记上了一笔小账;要是你严重得罪了领导,马上就会招来严厉的斥责。当然斥责在官方叫批评。张青染今天忘记了这一点,弄得自己这会儿几乎有些诚惶诚恐了。他的毛病就是常常忘记了领导就是领导。
办公室的气氛很沉闷。张青染想找些话来说,却一时想不到说什么好。李处长在看文件,样子很认真。即使在平时,李处长看文件入迷的时候,你同他说什么他都不太答理你。今天本来就已经不对劲了,你无话找话,说不定就会讨个没趣。
最后还是李处长表现了高姿态,抬起头指着手中的文件说,你看,国泰公司这位经理吴之友,贪污一千九百四十万,还养了情妇,为情妇买了套房子就花了六十多万元。这是建国以来我市最大的经济案件。不得了啊,不得了啊。
张青染笑道,真是有意思,如今的经济案件不发则已,一发就是建国以来最大的,这就像郊县的水灾,每次都说是百年不遇。
李处长并不在乎张青染的幽默,还在感慨这个案子,说,到底是我们这些人可怜,离领导近,离权力远,什么也捞不着。正像你说的,一发案就是建国以来最大的案子。这就意味着还有许多案子没有发,意味着还有更大的案子。
张青染经常听到李处长发类似的感慨。比如说,他妈的我这个处级干部在市政府里什么也不算,下到基层去是要管一个县的。一个县几十万上百万人啊可我们的工资不足五百块在一些公司里,一个小小科长都有权签单哩。今天李处长触景生情,又感慨起来了。张青染当然也有这种感觉。现在他家有那二十万美金作背景,这一点工资就越发显得可怜了。尽管他同老婆说过不要这钱,但这钱作为一个参照系数摆在他的脑子里,刺激太强烈了。他说,干部工资的确也低了些。现在收入悬殊大,少数人富得钱没地方花。当干部的说起来是人上人,收入却少得可怜,让人小瞧。这么搞下去,手中有权的不贪怎么可能但话又说回来,所谓高薪养廉谈何容易现在干部这么多,长工资的话国家负担得了吗干部太多了,闲着没事做,拿古人的话说,是太仓之鼠啊。依我说,干部减少三分之二,地球照样转
李处长睁大眼睛,冷冷笑道,依你说好大的口气,依你说。减少这么多干部,那么多工作谁去做
李处长的冷笑让张青染背上立时麻了一阵。但他不想让自己太狼狈,便故作镇定,笑了起来,说,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依我们干部对社会的贡献,也只配拿这么些工资。不是我偏激,我们有许多工作莫说对社会有贡献,只怕还是阻碍社会进步的。
李处长一下子严肃起来,说,老张你这就不对了,你说说哪些工作是阻碍社会进步的都是党的工作啊你还说不是你偏激,我说你最大的毛病就是看问题偏激。这机构的设置,编制的确定,都是有关职能部门和专家认真研究定下的,加上我们国家已有这么多年的经验。你倒好,叫你一句话就说得一无是处了,有些工作干脆不要做了,有些工作还阻碍社会发展了。
张青染发现问题严重了,忙说,感谢处长批评。我只是泛泛而论,即兴而发,不一定代表我的观点。李处长再说了几句,埋头继续看文件去了。张青染便翻着报纸,在心里反省自己的傻气。他想李处长一定疑心他是说他们这个处的工作不重要了,这等于是说李处长不重要。不论哪位领导都会强调自己的工作如何重要,有些单位的人明明没事可做,成天坐在那里喝茶扯谈,领导却总在外面说忙得不得了,人手不够,还得调人进去。逻辑很简单:你这个单位工作繁忙,很重要,领导就很勤勉,很有位置,就会更加得到重用。
回到家里,张青染越想越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大大地昏了头。他知道李处长有时说话也随便,开起玩笑来也很联系群众。但你以为他同你说了几句笑话,或者同你笑了几声,就是对你印象很好,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刘仪见他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了,就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
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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