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在院中站了片刻,夜轻染从屋中走了出来,双眼通红地看了二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容枫身上。
容枫对他道:“我已经尽力,当时救无可救。”
夜轻染沉痛地点点头,容枫口中,也从无虚言。他闭了闭眼睛,对德亲王府大管家吩咐道:“准备装棺。”
大管家抹着泪点头。
不多时,夜轻染又转回房间,为德亲王亲自换了新衣,亲自抱着他出了主屋,前往灵堂。一众人都跟随着他来了灵堂。
夜轻染刚将德亲王放入棺木内,德亲王妃从昏迷中醒来,踉跄地追了来,拦住夜轻染。
夜轻染看着德亲王妃,见她几乎不成人形,他心下难受,软下口气道:“娘,父王去了,你还有我。”
德亲王妃仿佛没听到,颤抖地摸着德亲王的脸。
夜轻染不忍她如此,对一旁的内侍吩咐,“来人,将王妃送回去休息。”
有内侍立即上前,要将德亲王妃搀扶走。
“我不走!”德亲王妃忽然大喝一声,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从夜轻染手中一把夺过德亲王,抱着他坐在了地上。
内侍不敢再下手,看向夜轻染。
夜轻染对内侍摆摆手,不再阻止德亲王妃。
德亲王妃抱着德亲王如疯了一般地不顾四下的人,开始说着他们相识到如今二十多年的岁月,在场的老臣们有的受不住,也不由得跟着她落泪。
云浅月看着德亲王妃,她嫁入德亲王府后,先后生下夜轻染和夜轻暖,一对儿女都被选中成为皇权的培养人,她因为生夜轻暖,大出血,再不能生,痛不欲生,德亲王答应她,为了补偿她一对儿女不在身边教养的代价,他的其她娶进门的侧妃侍妾,一律再不留下子嗣,德亲王府只一个小王爷,一个小郡主。二十年来,德亲王也信守承诺,再无儿女所出。德亲王妃虽然心下伤痛,无儿女环绕,但是得了德亲王厚待,府中女人再无子嗣,他的儿子是小王爷,是未来的皇上,她的女儿是德亲王府的小郡主,夜氏暗凤,她在德亲王府女主人的身份当得独一无二,从来没有德亲王宠妾灭妻的传闻出现,德亲王也一直对她给予敬重。
一个时辰,所有人都陪着德亲王妃,听着她叙叙的话。
一个时辰后,她的眼泪似乎流干了,忽然止住话,抬起头,绝望地看着夜轻染。
夜轻染忽然跪下,握住德亲王妃的手,沙哑地道:“娘,你还有我,还有妹妹,妹妹如今还没回来……”
德亲王妃仿若不闻,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似乎要将他看个够。
夜轻染心下忽然生出不好的感觉,抓住德亲王妃两只手,紧紧地扣住,不停地道:“我会听您话,我不会再让您担心了,我……”
德亲王妃忽然向站在一旁的云浅月看来,打断他的话,开口道:“浅月小姐!”
云浅月触到德亲王妃看向她的眼神,那眼神太过复杂,让她一时间看不清,她不动声色地点头,“王妃!”
德亲王妃看着她忽然笑了,“兜兜转转,我就知道你终是会回到皇宫……”
云浅月心思一动,看着德亲王妃。
德亲王妃忽然挣开夜轻染紧攥着她的手,对云浅月伸出手,“过来!”
云浅月站着不动,对于德亲王妃,或者对于这京中的命妇,她几乎从不怎么接触,尤其是此时此刻,不明白德亲王妃寓意,更不会妄动。
德亲王妃伸着手等着她。
夜轻染抬起头,也向她看来,一脸沉痛和沧桑,短短两个时辰,和在那个普通酒楼中张扬与人辩论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浅月小姐为了什么住进了荣华宫?为了什么帮助染儿处理朝政?你心中可清楚?”德亲王妃似乎冷静下来,如寻常叙话一般,询问云浅月。
云浅月抿唇不语。
“你还是爱景世子的吧?”德亲王妃看着她的眼睛,直戮她心底。
群臣和满院的人齐齐看向云浅月。
云浅月颜色淡淡,依然不言语。
“你和景世子是不可能的,偏偏违天逆命,要在一起。如今到头来,兜兜转转,走到今日,你住进了荣华宫,心里可曾明白了些事情?”德亲王妃看着她。
云浅月认真地听着她的话,知道她还有下文,并不回答。
“本王妃今日以一个母亲的身份问你,你可愿意嫁给我家染儿?”德亲王妃忽然道。
夜轻染身子一震。
云浅月抿了抿唇,看了夜轻染一眼,淡淡道:“王爷大限,王妃累了,还是回去休息吧!女人不是只有嫁人一个途,今日谈论此事,也不合宜。”
德亲王妃直直地看着她,“你是不敢答应吧?”
云浅月点头,“是,我不敢答应!您说得话也都对,但我就是一个小女子而已,婚姻大事儿,我从来未曾做儿戏。”
“好一个倔强的小丫头!”德亲王妃忽然冷笑,语气如利剑,“你不喜欢他,为何要住进荣华宫?我家染儿,从小就喜欢你,别人不知,我这个当娘的不会不知。可是这么多年来,你还给他的是什么?伤人的话语,锋利的刀剑,和容景分崩离析进入皇宫,敢住进了荣华宫,却不敢答应我一个好字,你问问你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云浅月唇瓣紧紧抿起。
夜轻染忽然收回视线不看她,低喊了一声,“娘,别说了。”
“景世子曾经待你赤诚一片,为你费劲心思,难道我家染儿对你的心就假了?让你屡次毫不顾忌说利用就利用,说扔弃就扔弃,还险些要了他的命?他是想死在你手里,但是你于心何忍?”德亲王妃一直是温婉的,如今终于露出身为德亲王妃的锋芒,字字珠玑对准云浅月,“我以一个当母亲的身份不能让你答应,那我以一个身为将死的母亲的身份让你答应,你可答应?”
夜轻染面色一变,紧紧扣住德亲王妃的手,“娘,你不需要这样,你要活着,好好的活着,儿子若是需要娘亲以死相逼娶妻,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德亲王妃闻言忽然恨铁不成钢地对他骂道:“夜轻染,我生了你的骨气,生了你的肉,为何就没生了你能对一个女人狠下的心?”
夜轻染握住德亲王妃的手,沉默不语。
云浅月看着二人,忽然转身离开。
德亲王妃见云浅月离开,忽然喊住她,“云浅月,你留步!”
云浅月停住脚步,缓缓回头,看向德亲王妃,“王妃,我今日不想在这里与您争执什么,我之所以来此,无非是送德亲王一程。其他的事情,无论是我喜欢谁,还是婚嫁谁,将来以后如何,都不是今天能决定的事情。”
德亲王妃看着云浅月,夕阳西下,她站在阳光中,漫天霞色铺设下来,打在她的身上,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傲骨风华。她忽然绝望地叹息一声,“你到底是云浅月,我家染儿的劫……怪不得先皇对你……”后面的话,她忽然顿住。
云浅月沉静地看着她。
德亲王妃不再看云浅月,回头看向夜轻染,伸手摸向他的脸,低压地道:“生……”
“娘!”夜轻染忽然打断她的话,祈求道:“我不要听您再说什么了!父王去了,您还有我,您不能扔下我……”
德亲王妃本来想要说什么,忽然垂下手,嘴角有黑色的血流出来,不舍地看着夜轻染道:“已经晚了,娘刚来之前,就服了剧毒,你从小就没用我操心,如今长大了,也不需要我操心,我想操心,也管不了,你爹在路上等我,他为了我和你们,二十年再无所出,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单,就不等你妹妹了,她也不需要娘操心……”
夜轻染沉痛地抱住德亲王妃,似乎早已料到,但还是痛如五内地大喊,“娘!”
德亲王妃抱着德亲王歪倒在夜轻染怀里,用最后一丝未散的余光看着夜轻染,又艰难地转过云浅月,声音渐渐弱下去,“十六年前,你皇伯伯告诉我,我的儿媳有了,可惜,我一直没福气抱上孙子,生……生……”
最后一丝气息消失,一个尾音拉长了去,德亲王妃终是随德亲王殉情,死在自己丈夫的身边,儿子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