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在船上,她单是说了几句梦话吵着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就能跳下床把她掐醒呢,这会子怎么了?竟然由着她靠了一个晚上?
元墨觉得整个神魂都受到了巨大的震荡,隐隐觉得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却威力巨大的东西出现了,它正一点点地、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姜九怀。
是什么?
“二爷,”小七看她愣了半晌,不由有点担心,“您还好吗?”
“嗯嗯,我没事。”元墨眼睛直直地应。
小七更担心了:“您的脸好红,莫不是发热?”
元墨一把握住自己的脸,确实是滚烫发热。
嗐,哪个姑娘发现自己跟男人睡了一夜之后不脸红呢?这很正常,很正常。
她跟自己说。
然后自己愣住了。
长了十八年,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姑娘。
和元宝一张床上睡到天亮,她不觉得脸红。
和师兄喝一晚上酒,第二天发现两人都趴在桌上睡着了,也不觉得脸红。
请赵力他们上乐坊,醉得晕乎乎,同大家横七竖八就睡在大厅里,她也不觉得脸红。
为什么共睡一晚的那个人换成姜九怀,她就止不住地脸发烫?
因为……因为……
因为她心虚!
对,对!一定是的!
跟姜九怀睡在一起是多么危险的事,万一他动了色心,要把她当作男宠办了,她岂不是要死得很难看?
这么一想,元墨顿时想通了。啧啧,想想真是后怕。
以后须得谨记,姜九怀不睡,她就绝对不能睡!
小七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提醒:“文蕙郡主来了。”
可不是?古凝碧正带着嬷嬷走近,元墨赶紧正了正神色,含笑迎上去:“郡主来得不巧,主子刚刚睡下。”
古凝碧穿一身雪白狐裘,发饰素净,只有耳上各坠着两颗指尖大小的深绿翡翠珠瓜棱珠,整个人通体皆是冰清玉洁之气,看得元墨眼睛闪闪发亮,顿时又偷师到一招——
从前红姑偶尔清醒时,也会教姑娘们打扮,让姑娘不要戴太多首饰,说是“少而精”,多了反而不显眼。
元墨一直觉得花枝招展甚好,不明白红姑的意思,单方面认为红姑是想给乐坊省钱。这会儿看到古凝墨,才陡然开窍,原来这就是少而精,不必多,点睛就好。
“怀兄每日午睡,雷打不动,这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我还不知道么?”古凝碧微笑道,“我是特来找二爷你的。”
映雪堂在姜府东北角,堂外种着近百株梅花,此时已经尽数开放,梅香扑鼻。
古凝碧不单是亲自来请元墨,还在映雪堂设下了酒水果馔,并请了几位江南乐师,琴瑟箫管皆备,就坐在梅花树下吹奏。
曲调古拙,元墨也听不出好坏,但酒是梅花露,曲是江南调,悠扬乐声伴着冷冽梅香送到堂内,元墨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哎呀,论享受还是这帮贵人们懂啊。
古凝碧笑道:“这几日闲来无事,我谱了一支小调,二爷久在乐坊,必定精通音律,还请二爷指点一二。”
元墨忙道:“小人是个不学无术的,五音都辨不全,更别说指教郡主了——”
只听得堂外有人道:“他不敢,我倒是敢。”
声音清脆甜净,是安宁公主走了进来,“我听着这曲子真是俗不可耐,还不如街头的叫化子唱出来的好听,真不知道你这才女的名头是怎么来的,莫非自己花钱买的?”
安宁公主也穿狐裘,却是红狐,丰盈锋毛油光水滑,像是一团驯服柔顺了的火。安宁明眸皓齿,肌肤白里透红,唇上涂着殷红口脂,一张小口当真与樱桃不相上下,又比樱桃更胜两分,单瞧色泽,已经胜过此时的梅花。
她身后跟着个女宫,手里抱着只美人耸肩花瓶,插着一枝横斜梅花,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开得十分精神。
古凝碧起身行礼,款款道:“此曲是上古遗曲《清焦令》,只有半支,凝碧不才,斗胆将其补足,公主觉得难听,定是凝碧才疏学浅的缘故,不是这曲子难听,毕竟连陛下都盛赞这首曲子呢。”
安宁公主道,“就是你补的那一段不好听!”
古凝碧道:“请问公主指的是哪一段?”
安宁公主噎住了,干脆一跺脚:“我管你难听好听,你编这曲子不就是想去勾引九怀哥哥么?怎么,九怀哥哥见不着,就要走他男宠的门路?”
“怀兄精通音律,凝碧编成此曲,确实有请怀兄鉴赏之意。只可惜时机不巧,只在前两天见了怀兄一面。”古凝碧淡淡道:“公主身份高贵,又有大长公主撑腰,想必是随时都能见得着怀兄吧?凝碧可着实羡慕呢。”
这些天古凝碧好歹见着了姜九怀一面,安宁可是一面也没见着。
安宁公主登时大怒,扬起手就要抽古凝碧一嘴巴。
古凝碧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怎地,竟没有闪避。
只是这一巴掌并没能抽下来。
安宁公主的手停在半空,元墨握住了她的手腕,且握得十分有分寸,力道不轻不重,还隔着一层衣袖,一握即松,丝毫没有多停留,十分斯文有礼。
安宁公主更怒:“是谁给你的胆子?难不成你的主子有话在你心里,让你护着她不成?”
安宁公主身为这一辈唯一的公主,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要星星要月亮,也有人想尽法子给她摘去,说一句万千宠爱于一身丝毫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