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算计与背叛已经过去,主子饶恕了他的罪过,他却没有饶恕自己。
他刺主子一刀,主子却饶他一命。
那他便欠了主子两条命。
他得还。
元墨虽然不懂白一是怎么做的算术,但之前许多不懂的事,这会儿终于懂了。
她可真是蠢啊。
她现在才想到深山里如同神助的飞鸽,想到湖面上恰巧逃逸的船只,想到一路上姜九怀悠然的神态……
为什么皇帝不急,太监却总被急死呢?
因为皇帝早就把什么一切都安排好了,而太监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会儿她将手臂一抱:“说吧,家主大人有什么安排?”
白一和黑蜈蚣相互看了一眼,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架起元墨往草屋去。
这两人都是一流高手,拖元墨如同拎小鸡,元墨徒然地挣扎:“干什么干什么我自己会走!”
黑蜈蚣笑:“二爷别怪罪,这就是主子的安排。”
两人把元墨拎回了草屋,白一手里一只拎着一只椿箱,此时打开,香气扑鼻,菜一碟一碟地往外拿:“长丰楼的蟹粉狮子头,月心庭的红烧河鲀和酒糟蹄膀,还有杏花醉,你看看我没买错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管吃的?”元墨简直怒了,“你不是说自己欠了他两条命吗?他现在就是去干要命的事,你怎么还能坐在这里?”
白一一脸平静:“我听命行事,这都是主子的交代。”
姜九怀的交代?
元墨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一桌的佳肴上。
忽然之间,她懂了。
这是,最后一顿。
她再也没有多废话,拎起酒壶,仰头灌下去半壶。
然后拿起筷子,风卷残云一般,先干掉一盘河鲀,再干掉一盘蹄膀。
在白一和黑蜈蚣的惊异目光中,她勺起一颗小儿拳头大的狮子头,往嘴里一塞。
她觉得她气能吞山河,但不知怎么搞的,今天的河鲀一点也不鲜,蹄膀十分油腻,连狮子头都吃出满口肉渣,卡在脖子里难以下咽。
她再灌完剩下的半壶杏花醉,把在喉咙里翻滚的狮子头冲进肚子里。
然后一抹嘴,朝两人道:“说吧,要我怎么做?是跑到姜长信面前叫嚣,还是让他的手下发现我的行踪?”
白一和墨蜈蚣瞪着她,表情一模一样,都觉得她好像疯了。
元墨呵呵笑:“不要太震惊,跟着家主大人混了这么久,小爷我难道连这点事也不晓得?”
当初可以让她引开玉菰仙,现在当然也可以让她引开姜长信。
她的画像可是贴遍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只要一露脸,姜家府兵定然蜂拥而至,这样一来,他不管做什么都能顺利很多。
以家主大人的城府谋略,做此安排实在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再自然不过。
“可他为什么自己不说?为什么要你们来传令?”
杏花醉入口柔甜,余韵绵长,从来只会让人觉得心头微醺,而不会酩酊大醉。
这回可能是喝得急了,元墨只觉得心里头有什么东西一波波往脑袋上冲,把个脑袋冲得又胀又大,像是要爆裂开来,她重重把酒壶掼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告诉我?难道是怕我不肯,要你们两个押着我去?”
可恶!
墨蜈蚣道:“你这是撒哪门子酒疯?主子只命我二人看住你,不让你离开此地。”
“看住我?”元墨有些吃力地抬起头,不大明白,“看住我,做什么?”
“免得你一时冲动跑出去送死。”白一叹了口气,“还有,主子有命,若酉时之前不见讯号,便让我们带你离开此地,想法子去找楚天阔。主子说,楚天阔和皇帝有交情,只要把你送到他身边,便可保你无虞。”
元墨完全地、彻底地怔住了,“什么?”
“说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二爷你跟我的主意一样。让你在街头露脸引开府兵,然后我们同主子杀进姜家,多轻便。”黑蜈蚣道,“可主子偏不,还把我们两个派到你这边,你说这是有多想不开?”
元墨捧住脑袋,拼命开动,想用里头干巴巴的脑浆去揣摩姜九怀高深的谋划。
一定……一定是有什么后着吧?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抽调两个如此重要的高手到她的身边,肯定是要派上更大的用场吧?
可她的城府和姜九怀的城府之间隔着天堑,她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想干什么。
“元兄,你还没有发现吗?现在的主子,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白一脸上神情温和,和从前他跟在她和姜九怀身后时一样,“他要我们保护你,我们便保护你,你就乖乖受我们保护便好。”
保护……
他自己以身犯险,却把最得力的帮手派过来,就是为了保护她?
元墨怔怔地坐着,终于明白了昨天那个拥抱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