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举箫就唇:“我们姐妹可以唱百余支元曲南曲。芳华秋华姐和唱,我们合奏。柳七郎的八声甘州,送三位公子爷明日早返归舟。”
琵琶和三弦不需用嘴,可以一面弹一面唱,四般乐器奏毕过脉,两位小姑娘妙曼的歌声荡气回肠: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顾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少不了喝采一番,他立即和三位朋友告辞撤席。
四位姑娘看出他神色不对,不敢询问,惊愕地目送他们出室,神色都不太对。
他一马当先从大街折入一条小巷,向关北偏僻处小心翼翼从容举步。
夜间城外各关,虽然没有夜禁,但关门仍然关闭交通断绝,须偷越关城脱身。
“季玉,怎麽一回事”赵姓朋友和他并肩举步,忍不住发问:“你好像紧张兮兮,有此必要吗”
“咱们被盯上了,你不觉得可疑吗”他反问。
“你是指那位少年公子爷”
“对,还有”
“还有甚麽”
“四位小姑娘,凭甚么敢唱女秀才刘莫邪的禁诗”
“女秀才刘莫邪”
“你不是京都人,所以不知道。总之,她是金陵的才女,由舅父高教谕高成业教养成人,九岁就可做出脱俗的诗。洪武帝曾经面试这位女神童,金口封她为女秀才。
永乐帝举兵,夺江山大计出於道衍和尚姚少师的策画,称龙飞在天大计,所以她诗中说纵有天龙翻地轴。她忠於建文帝,亲自远赴淮安前线,劝驸马都尉梅殷固守黄河,所以诗中说莫教铁骑过天河。
燕兵不敢越河一步,结果你应该猜得到了,她不但被控逆犯,而且指控她用妖术谋反,是被盖世屠夫御史陈瑛告发的,硬指她唆使驸马谋反。她全家死在雨花台,梅驸马在宁国公主的保护下得以免刑。宁国公主与永乐帝,都是孝慈高皇后马氏所生,这兄妹俩从小就打打闹闹,也感情深厚。
梅驸马最后,仍然死在另一位锦衣卫指挥使赵曦,和前军都督佥事谭深手中,把驸马挤落河中淹死,很可能是永乐帝所授意的。这些事,你们外地人千万不要过问。”
“去他娘的咱们即使闲得无聊,也不会过问这种狗屁事。”姓钱的朋友说:“你认为那位公子,是镇抚司派来试探你的人”
“我得预作提防,着手侦查。”他必须改变计划,将活动手段说出:“所以,我不打算走了。天地双杀星三四十个杂碎,在金川门王家躲了三天,毫无动静,不知到底在策昼甚麽阴谋,你们在前面等候,必须严防意外。”
“放心啦三二十个妖魔小丑,咱们对付得了。倒是你这里得特别当心,可不要在阴沟里翻船。”姓孙的朋友说:“最好你能把王千户那些人引至外地,能把绝世人屠引出更妙,在京都你不能杀他,在外地,哼”
“他们这些首脑,不会往外地跑。”他摇头苦笑:“离开京都,那有机会过穷奢极侈的享受”
“说得也是,没有机会宰他们,真可惜。天地双杀星那些派往凤阳的人”
“斩草除根。”他凶狠的说:“替我一劳永逸办妥,免得牵肠挂肚。”
“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就好。你们走,不送你们了。”
已经到达墙根下,两丈余高的关城,与外地府州的城墙一高度相等,但阻不住混世的江湖亡命。
送走了三位同伴,他重新折返西关大街。
这三天中,他曾经两次潜至金川门王家大院附近,进行监视性的侦查,为免打草惊蛇,不曾潜入院内围,没发现可疑徵候,对这些人逗留不走极感困惑。天地双杀星在这三天中,也不曾前往王家走动。
他无意中逃过一场灾难,王家大院有天罗地网等著他,等他进网入罗。
济阳侯府地属聚宝门,黄家井街王千户的大宅属三山门。
其实两家相去仅里余,中间隔了几条小街巷而已,步行片刻可到;如果需要留意对方的动静,派三两个人监视一目了然。
中山王府在南城的中心,徐家却在莫愁湖,与徐家有交往的亲朋权贵,必须经过三山门。有心人如派人做眼线在三山门活动,收获必丰。
李季玉住在江东门船场附近,前往三山门喝花酒,白天走动到春华院订局,落在有心人眼中,也是情理中事。
那位神秘的少年公子,显然是在西关发现他的,暗中跟到春华院,这才发生如此诡异的不测情势。
他必须查出内情,感觉出危机,知道生存领域受到侵犯,不弄清真可能会在阴沟里翻船的。
天色尚早,城外没有夜禁,这一带天黑成市,天后后街巷罕见早行人,昼夜颠倒。目下二更未尽,正是风月场最热闹的时光。
淡粉楼依然戒备森严,楼上楼下纸醉金迷。
对面的春华院,隐约传来如泣如诉的歌声乐韵。
淡粉楼前的广场,停了一排小轿,栓了不少坐骑,两侧的榆树下和廊阶,夫役健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一些佩刀的护院打手,走来走去留意有否可疑的人,随时准备阻止闲人接近楼门。
李季玉仅在春华院左近略作逗留,然后泰然自若到了淡粉楼左端最外侧的广场边缘,坐在大树下三个轿夫身旁,手中有一包油炸龙芽豆,香味四溢。
“尝几颗啦至少可以解解馋。”他将豆包伸向侧方倚树坐著的轿夫面前:“今晚的主客是那位老爷敝主人是陪客,事先没听到风声,不知将爷请的主客是谁。老哥,大概贵主人也不知道。”
“我家主人名气大得很呢与王将军交情深厚,怎麽不知道”轿夫抓了一把油腻腻的龙芽豆,丢入口中咬破吐出壳,豆仁发出格崩格崩怪响,说话含含糊糊:“主客是沈老爷沈文度。”
“哦是他。”他淡淡一笑:“西关这一带,以及中山王府城南一带的市街,原来全是他沈家的产业,他应该睹物伤情呀他不是在平江老家吗怎麽跑到京都来了”
“皇帝即将凯旋班师,纪大将军很可能先行返京。沈老爷早已得到消息,从苏州赶来准备迎接呀”轿夫为了表示消息灵通,得意洋洋说出内情。
“他娘的谁不知道王大将军与沈老爷狼狈为奸”另一轿夫可能心怀激忿,不屑地说:“沈家的子侄,就这个混蛋不是东西。沈老太爷如果充军期满,留得命在放归故土,知道这个杂种儿子的所作所为,将死不瞑目。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