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要拎起点心盒出去,电视机播放新闻了,不是本地民生新闻,而是转播了一条中央的决定:《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国家计委等部门关于调整国产彩色电视机特别消费税和价格请示的通知》。
通知特别长,估计得有上千字,提炼重点就是两件事,一个是降低了彩电的特别消费税税额,另一个就是取消国产化发展基金。
啥意思呢?简单点讲,这二者变动完之后,国家给彩电的定价降低了。以18英寸的彩电为例,从2600变成了2200,下降了400块。
众人面面相觑,周秋萍脱口而出:“这也变得太快了。上个月还强调要减产保价呢,现在说降就降。”
高女士摸着胸口庆幸:“得亏这几个月都没往供销社卖彩电,不然买的人还不得把供销社给砸了。”
400块呀,开什么玩笑?农村家庭一年到头都未必能攒下这个数。眼睛一眨,这钱说没就没了。
余成分析:“看来彩电卖的的确不好,国家都开口要降价了。”
周秋萍摇头:“我估计效果不怎么样,都是买涨不买跌。国家开口降价,大家更加不会买。”
说实在的,假如她是最近买彩电的人,估计也得活活怄死。你政府部门前脚前脚踩电肯定不会降价,后脚说降就降,一降就是好几百块,这不是耍人吗?谁碰上这种事能冷静啊?
估计会有很多人跑到商店要求退货,到时候肯定要起风波。
想想都头大。
高女士都抱怨了一句:“他们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拍脑壳想问题呀?怎么老是想当然?”
周秋萍摇头,想起了重点,彩电的国产化基金取消了,又降低了消费税,那就意味着那1600多台彩电以2000块钱的价格被打折处理了,军工厂没亏钱啊。
她立刻打电话给程厂长,后者也在看新闻呢,接了她的电话就叹气:“我看彩电生产线可以停下来了,这还怎么卖呀?”
国家开口降价,所有人都会揣着钞票观望。就算原本打算买彩电的人,这会儿也不要掏钱了。现在已经省下了一台双缸洗衣机的钱,说不定再等等的话,连冰箱都能省下来。
工厂惨了呀,工厂怎么等得起?还生产个屁呀。
周秋萍安慰他:“本来现在就不好卖。你数数看,现在大城市的彩电拥有率已经达到了45%,农村地区也在20%以上了。彩电是大家电,都是这几年买的,还不到更新换代的时候。有几个人舍得掏钱买最新的大彩电?这两年处于低迷期正常。”
程厂长冷笑:“这不是低迷,这是生怕死的不够快。”
周秋萍可管不了这些,她打电话也不是为了跟程厂长唠嗑,而是说重点,本来说好的80万的债务,现在可没有了啊。
她和程厂长分析:“您看,生产一台18寸的彩电,材料成本是1671块钱,增值税是97块钱,总共就1768块钱。目前18英寸的彩电消费税为300块,取消了国产发展基金。那么一台彩电的出厂价不会高于2200块钱。你们实际上没亏什么钱啊。”
程厂长下意识道:“特别消费税是我们先垫付的。”
周秋萍直接呵呵:“你们没交,肯定没交,所有厂都拖欠着呢。”
理论角度上来讲,这税得在彩电出厂时就上交。没钱交怎么办,贷款,国家有政策。但问题在于,贷款不要利息吗?彩电很好卖吗?货款一天不回笼,他们就得多交一天的利息。所以大家都拖欠消费税。去年年底有关部门的工作报告里还特别提到了这一点。
他们也不敢催,催了等于白催。从去年到今年,哪家厂的厂长经理不被人堵着追债,只能说明你们单位的规模还不够。
程厂长无话可说了。
按照新政策,这一千六百多台彩电厂里还真没损失多少钱。两边锱铢必较了半天,周秋萍的债务从80万压缩为10万块。
卢振军在边上听着发笑,朝大家挥挥手,又揉了把两个干女儿的脑袋,跟着朱向阳出门去了。
待到上车,他头一个问题就是:“这回又是贾家?”
朱向阳一板一眼地回答上级:“是的,本来就有人想拿周经理当肥肉,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又怕吃不到鱼惹了一身腥,贾家主动联系对方给支的招。”
卢振军冷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监管机构吃行政相对人简直可以说是司空见惯。做生意的人,一半以上的利润都得拿出来孝敬这些祖宗,好求一个平安。
朱向阳继续汇报:“周经理也知道是贾家,上回西藏特产的事情余哥就托人调查过,的确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但知道了也等于白知道,你还能咋滴。你是去找派出所算账,还是冲到贾家大吵大闹?人家站岗的武警直接把你叉出去丢了。
汽车经过红绿灯停下,前面的剧院立着块大招牌,上面贴着儿童木偶剧《阿凡提的故事》的招贴画。
阿凡提和小毛驴都神气活现,巴依老爷看上去狼狈不堪。
但事情的真相如何?巴依老爷不管做多少次恶,最大的损失也不过是阴谋诡计被戳穿了,他没能得逞。下一回,只要他想,他依然能肆无忌惮地卷土重来。
而阿凡提呢,他再聪明再厉害,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见招拆超。
他的聪明机变,未尝不是种悲哀。
老话说民不与官斗就是这个道理。处于上位的人掌握和能动用的资源,普通百姓永远难以想象。前者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卢振军眯了下眼睛,突然间好奇:“我记得贾家最近走背运啊,他家儿子好像已经从单位出来了,他家那位副市长现在也去了政协养老。”
朱向阳补充道:“他家二房的独子因为在夜总会打架的事也被单位开除了。长房和二房的矛盾非常大。二房觉得是长房没保他,长房认为自己被二房连累了。但贾家还有个女儿,叫贾甜甜,最近的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卢振军还是头回听说这号人,仔细回想了半天,脑海中只能浮现出一张面目模糊的脸。他哑然失笑:“原来是她,没错,妇女也顶半边天,不能小看女同志。这要说脑袋瓜子,说不定她才是他们家这一辈里的头一份。”
神差鬼使的,朱向阳冒了句:“她跟田薇以前关系很好,经常一起玩。”
司机通常都是领导的心腹。朱向阳虽然被卢振军留在了江州,但他该知道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少。
卢振军似笑非笑:“你是说贾甜甜为了给田薇出气,所以才缠着周秋萍不放,好给我点颜色看看?”
他摇摇头,“贾家要是风光得意,青云直上,她痛打我这只落水狗还有可能。现在,没人陪她胡闹。”
朱向阳赶紧打断:“首长,你不是落水狗……”
卢振军却漫不经心,半点儿都不在意自贬:“我要不是落水狗,她家敢三番两次盯着找麻烦?”
放在以前,估计贾家连牙都不敢龇一下。
现在嘛,爪子伸这么长,该教教他们什么是安分守己了。
卢振军眯眼,询问司机:“那批彩电现在摆哪儿?”